四日后的一更时分,一辆由齐凌运用灵木与隐匿泥变幻色彩的遁空马车,在窦氏修炼家族——窦家堡的窦府偏门前悄然停下。
那窦府家主窦里正,因女儿窦蓉被神秘势力掠走,加之其胞弟又惹上了定安县首屈一指的修真世家周家,令他焦虑万分,连日来怒摔茶杯瓷碗。此刻,他忽闻家中仆人禀报,远方侄子携妻前来投靠,气焰更是勃然大盛。
“去账房领取百枚灵石,让他们离开。告诉他们家主外出云游,我窦家并非什么修真大派,怎会有如此多的远房亲戚?”窦里正语气冷厉,拂袖道。
家丁被斥得满面唾沫星子,却不敢有丝毫躲避,低头恭谨地递过一个精心包裹的布囊:“老爷,那人声称有一件信物,希望您查验以证明其真实身份。”
“信物?”窦里正久居修炼之乡,对于这样的词汇颇为陌生,一时愣住,随后犹豫接过布包,解开缠绕在外的灵丝线团。
一件三寸长短,尾端缀有赤色灵穗的飞剑瞬间映入眼帘,剑身在灵灯之下熠熠生辉。
窦里正的目光瞬间炯炯有神,忙命人开启偏门,将所谓“远房侄儿夫妇”及其遁空马车接入府邸深处。
窦府中鲜少迎来访客,故此动静很快就惊动了窦里正的妻子与侍妾。她们犹疑着来到窗边,透过窗缝向外窥视。
直至看见窦蓉挺着孕肚,被一位满脸胡须的修士自车厢内搀扶而出。窦里正的妻子尚未等到丈夫出言询问,便已泣不成声:“我的女儿啊,你在外面吃了多少苦啊!”
“娘,阿爷,孩儿不孝,让您二位挂念了!”窦蓉生平首次离家多日,骤然重逢,心中情感如江水决堤,她踉跄几步,双膝无力地跪倒在地。
“快起,快起,有话进屋再说!”窦里正注意到女儿腹部的变化,先前的怒火刹那间化作忧虑之情。他疾步上前,双掌轻轻托起窦蓉的手臂,用力朝屋内拽去:“窦庄、窦亮,速去关闭各处门户,并传达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此处,此事亦不得泄露于外。若有违抗之人,我会请家族长老共议,将其剔除族谱,死后再不允许踏入祖祠一步!”
这番话语是对管家和家丁首领下达的命令。二人一听便知窦里正欲保全家宅安宁,遂立即应诺,分别行动执行命令。
期间,窦里正的妻子早已从屋内奔出,抱住女儿痛哭失声。
窦里正本想宽慰妻子与女儿几句,却被她们的悲泣声淹没,又不知该如何询问窦蓉这些日子的经历。急得他搓手四顾。
这时,他瞥见了一旁同样闲立无事,无人搭理的齐凌,一股怒火再度升腾而起......
\"齐道友,老夫一直尊你为博阅典籍、品德高尚的真人君子,还曾期望吾儿日后能以你为楷模。”尽管年迈之躯已显蹒跚,但他仍如离弦之箭般疾冲上前,一把扣住了齐凌的衣领,“你,你竟然诱拐了我家闺女,更可恨的是,还欺辱于她!你,你简直是披着道袍的畜生!”
齐凌身为修炼者,轻易便可摆脱他的钳制,但因对方乃窦蓉的父亲,加之礼法约束,他并未施展神通,而是连连后退,口中辩解:“窦前辈,窦前辈,您误会了,请听我一言。”
“我还能误会什么?你这丧尽天良的无良修士!你,你......”窦里正几次欲擒拿齐凌却均未能成功,碍于众多族人在场,又不便直接提及女儿已有孕之实情,气得他长髯剧烈颤抖。
“爹爹,没有,齐大哥并没有欺负我!”幸亏窦蓉闻声赶至,挣脱母亲的怀抱,匆忙跑来拽住父亲的衣袖劝慰,“齐大哥是位正人君子,爹爹,您先冷静,哎呀……”
不巧之中,窦蓉被窦里正带动脚步踉跄了一下,藏在外衫下用于通行各关卡的灵石令牌——伪装成的枕头,也随之滑落在地。
此刻,无需再多言语,一切误会皆烟消云散。
庭院内的家丁们目睹这一幕,个个瞪大双眼,强忍笑意,又觉尴尬难堪,纷纷转头看向一侧,憋得满心不适。
窦里正胸中积聚的怒火,瞬时消减大半。他愣住片刻,目光惊疑不定地重新审视窦蓉,从头到脚细细察看。
待发现自家闺女身形未变,仅仅是脸颊削瘦些许,肤色略显黝黑,他又扭头瞪向齐凌,厉声道:“齐道友,你以为老夫不知你心中所盘算何事吗?这类伎俩,当年的老夫见得多了去了……”
“老爷,孩子刚回府,连口热茶都没来得及喝呢。”窦蓉的母亲担忧丈夫情面上挂不住,忙走到窦里正身边,轻轻拉住他的手臂,“先把女儿安置妥当,有什么事情慢慢再说。小蓉能平安归来已是天大的福分。你还想要怎样呢?”
“嗯,你说得没错,老夫先照顾好女儿,改日再来与他清算这笔账!”窦里正忽有所悟,觉得自己似乎并无立场指责齐凌,拧了拧眉头,嘴上依然强硬。
一番硬话讲罢,他又下令管家,引领齐凌前往西跨院专供亲眷休憩的正屋,沐浴歇息,并且让人备好饭菜,为窦蓉以及护送其归家的“义士”充饥。
眨眼之间,齐凌的身份从衣冠禽兽、无良修士转变为“义士”。对此,齐凌不禁哑然失笑。然而,考虑到对方毕竟身为窦蓉的父亲,他亦不便深究。于是淡然一笑,先朝窦蓉投去安心的目光,随后便跟随管家匆匆离去。
那窦里正家族在定安县乃是赫赫有名的大户人家,故此用来接待亲属的跨院自然被打扫得整洁无比。跨院的正屋内摆设典雅大方,桌椅橱柜、茶几书案一应俱全,日常生活所需物品样样不缺。
正殿左侧,乃是一处静心修炼的书斋,右侧则是接待贵宾的清修室。在清修室之后,更有一处秘境般的泉浴居,一条隐秘的连廊将其与书斋和清修室巧妙相连。若贵宾欲沐浴涤尘,只需唤来侍者,以仙泉热汤注满置于泉浴居中央的巨型木质灵浴桶。
自从齐凌放出灵光飞天的孔明灯以来,鲜少有如此惬意的机会得以浸润仙泉。因此,在得知客房的完备设施后,齐凌立即借势提出要享受一番泉浴的乐趣。他心想,即便窦里正对自己存有芥蒂,但在自己跋山涉水将窦蓉平安送回家的情义面前,也不会愚蠢到趁自己沐浴之际,纠集家丁将其捉拿,作为礼物送往周氏家族。
何况,自从周崇陨落之后,周家的实力每况愈下,已是显而易见的趋势。以窦里正的睿智和世故老辣,自然能够洞察其中的道理。于是,齐凌在这仙泉中沉浸良久,舒坦至极。沐浴之时,他习惯性地将随身携带的法宝长刀置于木桶一侧,以防万一。
紧张的心情随着沐浴和进食管家遣人送来的一些仙果灵膳得到片刻舒缓后,齐凌眼皮渐沉,准备起身封闭房门,返回清修室歇息。不料,屋门却自行开启,一个形似李源的身影悄然探入。
\"小圆子,你已经洗完了吗?\" 齐凌既惊讶又欣喜,身形一闪便掠到那人身边,一把抓住其臂膀。“快进来,外面灵气浓郁,容易沾染湿气。”
李源,他是齐凌在这个世界上的首位忠诚追随者,之前曾因齐凌而陷入刺客的追杀险境。尽管齐凌为了救李源,不惜潜入周主簿府邸大闹一场,与张县令等人激战到底,但在心底深处,齐凌始终觉得亏欠李源甚多。此刻,看见李源安然无恙地出现在眼前,齐凌自然欣喜不已。然而,在牵着他步入室内的一瞬间,齐凌的脸上却闪过一丝失落。
原来来者并非李源,此人身材较高且偏瘦,似乎还有习武之功底,肌肉坚实,远不如李源那般圆润抱起来称手。
“姐夫,轻点儿,轻点儿,疼啊,你的力气太大,捏得我胳膊生疼!”来者也有与李源相似之处,便是性格开朗随和,甫一见面就亲切地称呼齐凌为姐夫。
“我是窦蓉的弟弟,我叫窦沙。”来者洒脱一笑,带着几分江湖侠士的豪情,朝齐凌深施一礼,“姐夫的大名早已威震八方,今日得见尊颜,小弟深感荣幸无比!”
看到他的举止神态,以及窦蓉平日提及的家庭成员描述,齐凌断定此人确为窦蓉之弟,并非冒充。他忙笑着侧身让道,以半礼相还,“不必如此客气!我不过是流离失所的修士,何来什么威名?深夜来访,可是有何要事?令姐此刻安好否?”
“我三姐一切安好,刚刚用过仙膳,此刻正被我娘亲拉着询问各种琐事呢!”窦沙反应敏捷,依循问题顺序迅速回答道。
\"我师姐担忧你挂念,特遣弟子前来告知,她已经彻底痊愈了,不出两三日便能重返修炼之地。\"
\"其实我也正欲寻你。师兄,恐怕你不曾得知,你的英名早已在这定安仙域传扬开来。众人皆言你能够踏空飞行,穿墙过壁,犹如行走在平地之上。更有甚者称你为当代飞天虬髯仙,专斩妖邪贪腐之辈。那位周典史遇上了你,可谓是命中注定的克星啊……\"
未曾料及,自己竟在世俗朝廷与邪魔外道的眼中,成了与飞天虬髯仙齐名的修真英雄。齐凌心头涌上一股暖意,摇头淡笑,口中却否认道:“流言不足为凭,我哪里学会了腾云驾雾的神通?更非世人所说的侠士!擒拿那姓周的,只是因他步步紧逼,还错以为是他暗中指使刺客重伤了李兄。”
“理解,师兄,你无需辩解。真正的侠士,总会宽宏大量,留有余地。”窦沙一如其姐窦蓉,深陷古籍中的修真传说不能自拔,立刻表示赞同:“只有在生死存亡之际,才会奋力反击,让那些作恶多端之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听到此言,齐凌不知该如何回应。稍作犹豫后,他索性转移话题问道:“李兄的情况如何了?你近来可有关于他的消息?”
“他的伤势已基本痊愈。我前几日还收到了他的亲笔书信呢!”未待齐凌多做解释,窦沙愈发热情高涨:“他在信中还约我等到他修为完全恢复之后,我们三人一同找寻三姐和你,然后结伴踏入修行世界,斩妖除魔,手持三尺神剑,荡涤世间一切不公!”
“此事你们二人自行决定就好,莫要牵扯我和你姐姐进来!”本想避开这个话题,却被窦沙轻易地带回原点,齐凌不由得怒火中烧,气得鼻孔生烟。
窦沙并未意识到自己的言行有何稚嫩之处,忽然向后撤出一步,挽起衣袖,露出一条结实有力的手臂:“师兄,我知道你觉得我修为浅薄,怕我会成为你和师姐修行路上的累赘。实不相瞒,我所修炼的正是世间罕见的金甲铁布衫秘法。虽还未达到刀枪不侵的境界,但寻常棍棒拳脚之力,休想令我屈服!”
“我可不是打算去俗世卖艺表演胸口碎大石的!”齐凌翻了个白眼,忍不住讽刺了几句。
正当他准备设法打破窦沙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时,屋门处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齐巡守大人歇息了吗?下官窦尚,里正一职,有些事务需与齐巡守大人当面商议!”
“窦里正您太客气了,请进,请进!”齐凌闻声后立即放下窦沙,起身出门迎接。而窦沙则收敛起刚才的顽皮嬉闹之态,像是老鼠遇见猫一般贴着墙角悄然离去。窦里正尚未询问来访目的,窦沙就已经施展轻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儿不懂事,让您笑话了!”窦里正皱紧眉头,心里虽生气,又不便在此刻立刻追上去教训儿子。只得堆起笑容,朝着齐凌深深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