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在瑞文身边，也正是因为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哑巴，加上他白了一半的头发，没人觉得他没有威胁，对他放松警惕。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年过半百的哑巴老头，可以独自猎杀大型金枪鱼。
    我果然太年轻了。
    如果我一开始，就当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哑女，说不定现在和爸爸一样，在某个军营中当个扫地擦桌的女佣，不用上战场拼命，也不会遭遇那些可怕的事。
    “等一会儿，我会去队长身边......嗯......伺候他，你别跟着我，就谁也别搭理，千万别被别人发现，你是个女人！”
    他一连叮嘱了我好几遍。见我连连点头，才终于心事重重的和我回到了营地。
    回到营地，爸爸将柴放下，点头哈腰的来到了队长身边，不是帮他擦拭盔甲，就是给他的长剑保养.......
    看到曾经在家里说一不二的爸爸，如今那谄媚的模样，我的眼眸中慢慢湿润了......
    这个残酷的世界，把我们都变成了连自己都不认识的模样。
    休整了一夜，第二天出发的时候，所有人又像之前一样，一路说说笑笑的向前走，偶尔遇到一些艾欧尼亚人，队长不仅没有下令攻击，反而远远的避开，不知道再忌惮什么。
    我也悄悄松口气，如果真的打起来，我肯定不会对那些无辜者举起屠刀，到时候，身份说不定就暴露了.......
    同时，我又在暗自猜测，这支队伍，究竟是什么任务，为什么要避开人群？还是那个将军亲自挑选的人。挑的还都是瑞文的部下。
    是的，我早就看出来了，这支队伍大多数人都是认识的，他们甚至对爸爸也是熟悉的。
    爸爸又一直跟在瑞文身边，那就不难猜测，眼前的这些人，都是瑞文手下的兵，搞不好还是近卫队什么的。
    这个疑惑，在第三天晚上得到了答案。
    爸爸有些疲惫的告诉我：“这次的任务很危险，一定要假装体力不好，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一旦情况不对，立刻转身逃命。”
    “究竟是什么任务？”我问道。
    爸爸叹了口气，说道：“德莱厄斯将军，好像在帮助瑞文将军去除多余的情感。”
    答非所问，但我似乎听懂了。
    爸爸又说：“这不是政治斗争，德莱厄斯将军一直都认为，瑞文将军是个好战士，也是个好将军，但她的心还不够硬，他觉得，瑞文将军内心的善良大于她对诺克萨斯的忠诚。如果忠义不能两全，瑞文将军一定会选择义。”
    “所以......我......你们是瑞文的弱点？”
    “对，这些人，有些是她在战场上救下来的人，有些是她家乡的好友，还有一同练习剑法的师兄弟，因为她爬的更快，更高，便提携这些人当了她的近卫军，变相的提高他们的生存力。所以，这里所有人都对于她心服口服，愿意听从她的一切指令，哪怕背叛诺克萨斯。”
    我的手猛然一抖，刚刚绑好的柴差点散落，突然间，我明白了很多事。
    难怪。
    难怪德莱厄斯看到陌生的我，根本没有调查的兴趣，因为他知道，这个小队的所有人，最终都要死去。
    “等到我们全死了，德莱厄斯将军再告诉瑞文，我们中了艾欧尼亚人的诡计，无一生还......那个时候，愤怒又悲伤的瑞文将军，就是战场上最恐怖的杀戮机器。”
    “那这次的任务呢？具体是什么？”我问道。
    知道是必死的任务，我反而不慌了。如今我身在敌方军营内，能痛快的死去，也是一种解脱。
    “具体他们也不太明白，只是说要去收集能量......”
    能量？难道是魔法？
    可是，艾欧尼亚的魔法能量，不是到处都是吗？而魔法师们的天赋，也是与生俱来的，根本不用收集，只需要像卡尔玛那样，用特殊的咒语和手势调动魔法元素就可以了。再或者就是用媒介，例如法杖之类的引动魔法元素，比如永恩，他用的媒介就是手中的剑。
    魔法师根本不需要刻意去收集魔法能量。
    那......他们收集能量是为了做什么？
    这种知识，因为我没有魔法天赋，所以卡尔玛没有教过我，但我本能的感觉，这不太像是一件好事。
    “总之，我们去的地方非常危险，上一次的探索队，只活着回去两个报信的，所以这次我想着......既然可以活下来两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们俩呢？”
    爸爸的眼中逐渐带上了诡异的光芒。
    相似的眼神，我看见过很多，每个即将死亡的姐妹眼中，都曾带上那样的欲望。
    那是对生的渴望。
    接下来的日子，和前几天没有任何区别。
    清晨开始赶路，然后一直走到天黑，中午不吃饭。
    就这样行进了大概半个月，我们终于来到了一处遗迹。
    那是一个寺庙，庙门破败，周围荒草丛生，周围看起来实在凄凉。
    但这凄凉中，又有缕缕黑烟在寺庙上空盘旋，硬生生将这单纯的凄凉渲染成阴森恐怖。
    “就是这里了。”
    队长说着，拿出一颗透明的玻璃球，——实际上他们都称呼那是魔法水晶，但我觉得，那和我小时候玩的玻璃球太像了，只是队长手里的那颗更大而已。
    队长将玻璃......水晶球向着上空轻轻一抛，那透明的球体便自动飞向了黑烟处，满天飘散的黑烟仿佛终于有了目标，纷纷向着水晶球涌来......
    水晶球来者不拒，将那黑色的烟雾统统吸收，原本透明无暇的球体，也渐渐变得漆黑。
    队长见此，稍微松了口气，笑着说道：“没事了，只要吸完这些，我们就能回去了。”
    安静的人群立刻变得嘈杂，大家都露出了久违的微笑，连日来的疲惫似乎也一扫而空。
    这看起来真的是个再简单不过的任务。
    爸爸此时却悄悄扯了扯我的衣服，我顺从的跟着他慢慢脱离了人群，向后慢慢退却......
    “哑巴！你去哪？”有人注意到了我们，这样问道。
    爸爸便扯着裤子，做出想要小便的奇怪模样来，那粗俗又可笑的动作，立刻让注意到这里的人们哄笑起来，再不理会我们。
    我们如愿躲在了树丛后面。
    “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一边拽着我向前跑去，一边解释着：“这黑气，是一个魔女的魔力！”
    “魔女？”我有些疑惑，这和之前说好的见机行事不一样，这是还没开始有危险，就直接跑路。万一他们收集完魔力，发现我们不见了，那岂不是麻烦了？
    “假的！都是假的！连任务地点都有偏差！回去的那两个人，是在另一个地方收集魔力的！”
    爸爸根本没有听到我说的话，他整个人都陷入巨大的恐慌中：“派来这里的人，从来没有活着回去的！连盔甲都找不回来！真正的死不见尸！人间蒸发！”
    明明爸爸已经年迈，此时他的力气却比我大得多，他拽着我的手腕，拽的生疼，我却像是不知道疼痛，只是跟着他向前跑，一直跑，直到我们精疲力尽，才暂缓了脚步。
    “不能停......不能停！”
    爸爸说着，又蹒跚着向前。我想了想，带着他来到一处茂密的草丛中，坐在其中，掩盖自己的身形。
    “先休息一下，至少现在没有人追我们，我们停一下不会有事。”
    爸爸实在是跑不动了，只好瘫在草丛间大口喘气。
    就在这时，天，黑了。
    阴沉沉的天空乌云翻卷，爸爸的喘气声戛然而止，他死死的捂住嘴巴，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天空？
    天空上有什么？不就是一些乌云吗？
    艾欧尼亚总是这样，明明刚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之间就是大雨倾盆，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但看着看着，我就看出了问题。
    天空中的哪里是乌云？那分明是寺庙上空的黑烟！
    只是那黑烟太过浓郁，又是遮天蔽日，很容易就被误认为是乌云。
    黑烟中，传来一个女人威严的声音：
    “这股能量，归我支配！”
    接着，天空上的黑云翻涌着，向一个地方汇聚。
    那是我们逃离的方向。
    如果天空上的黑云，全部归属于刚才说话的魔女，那她该有多么强大！
    士兵们无法从她手里逃脱，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我们一直躲在那片草丛中，等到黑云再次翻涌，等到天空中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看到了吗！绝对的控制！”
    话音刚落，翻涌的黑云逐渐汇聚，汇聚成一个女人的身影。
    她漂浮在空中，俯视着自己的领土，一路向我们奔来。
    几乎是眼前一黑，她就瞬间来到了我们的面前。
    长发飞舞，面容冷峻。
    她在我们正上空俯瞰我们，只一眼，我就感受到了死亡。
    “卑微的蝼蚁！”
    她说着，转身离去，没有再看我们一眼。
    她走了。
    许久之后，我才回过神来，她放过了我们。
    可这是为什么呢？
    难道说......又是因为衣服？
    我低头看了眼身上的仆人服饰，又觉得不太可能。怎么可能有强者因为敌人太过寒酸而放过对方？
    爸爸此时也刚刚缓过神来，他庆幸着说道：“太好了！她认为我们不是一伙的！”
    我将这句话又在心里念叨了一遍，才明白了过来。
    所谓的我们，是指爸爸和我，与士兵们两伙人。
    冒犯魔女的是士兵，因此他们被她赶尽杀绝。而我和爸爸，因为穿着仆人服饰，与士兵们的盔甲有所不同，因此被魔女误认为只是单纯的路过。
    你会在猎杀猛兽时，特意跑去踩死路过的蚂蚁吗？
    显然，我和爸爸，就是路过的蚂蚁。
    我们搀扶着站了起来——即使过去好几个小时了，双腿还是有些发软。
    那股黑暗又磅礴的能量，实在是太过有压迫感了。
    “我们......去哪？”
    爸爸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问我：“你会说这里的语言吧？你知道的，我只能听懂一些日常用语。”
    “是的，我学会了。”我说道：“我遇到了一个很好的老师。”
    “艾欧尼亚......也许我们可以去艾欧尼亚人的地盘。”
    “你不回去找瑞文吗？”
    听到这句话，爸爸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眼中多了几分我看不懂的沧桑。他说：“不回去了。”
    我们根据寺庙的位置，辨认了一下自身所在的位置，走向了远离战争的方向。
    路上，爸爸问了我很多问题，显然，他从来没有脱离过诺克萨斯的军队。
    “艾欧尼亚人都是什么样的？”
    “他们都很善良，与自然和谐共存。”
    “这边的环境还适应吗？”
    “一开始确实不太好，但习惯了之后还好。”
    “他们对你好吗？”
    “很好......嗯？”
    我意识到，他在询问我的日常生活。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
    从前，即使我的手被渔网勒出血，身上因为卖鱼散发出一股股的臭味，因为出汗，头发一缕一缕的黏在脸上......那样狼狈的时候，爸爸也只是在乎这次赚了多少钱，能够给弟弟买什么品牌的电子产品，根本不会关心我一句。
    是的，我早已习惯了被忽略。
    这突如其来的关系，让我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幸好，爸爸看起来也不太适应，他尴尬的咳嗽了两声，很快便跳过这个话题，继续问道：“我是说，那些人，真的很友善吗？会不会歧视我不会说话？”
    我松了口气，这样才正常，爸爸......只要不再抛弃我，就足够了。
    “小花铃......我是说，有个小女孩，脸上好大一片都腐烂了，眼睛也瞎了一只，还总是发出腐臭味，但还是有很多人，愿意亲吻她另一边脸。所以爸爸，你不用担心。”
    爸爸心不在焉的回答：“是吗？这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