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敢做敢当
顾亿这边用桑榆叶包好虫子，满心期待其孵化。夜已深，牵牛躺在火堆边，睡得四仰八叉还打鼾。
连日赶路还要防备人族灵师，想必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放下心来，睡个好觉。
柴火又添数次，篝火明了又暗，商南容迟迟不归。
顾亿将息止剑扔到牵牛头顶上方，起身入了密林。
林中很静，虫鸣声微微，鸟雀团翅卧眠，所以突如其来的一声脆鸣十分清亮。
顾亿循声找去，就看到一只蜂鸟站在枝头，正在梳理羽毛。
这是一只叉扇尾蜂鸟，红喙绿羽，鸟中仙子，十分美丽。
难怪树下的商南容看失了神。
“你知道望南山吗？”顾亿刚走近一步，商南容便收回目光，看了过来，“我家就在那里。”
她目光冷清若月，衣袂胜雪，树上是鸟中仙，树下又何尝不是呢？
“你说的是上宵最南边那个吗？”顾亿走了过去，“听说那里很美……”
望南山，上宵之南，四季如春，灵气充盈，百花不败。据说连动物都长得比其他地方可爱，比如这种平时很少见到的叉扇尾蜂鸟，就来自那里。
所以望南山，又有“小仙山”美称。
商南容点头：“不错，望南山很美……而我，就来自望南商氏……”
顾亿有些吃惊。
商这个姓氏，在莫罗不多，但也不特别稀少，有普通人家，也有氏族名门，但是望南山商家，有点特殊。
大约四百年前，望南山发生一场天灾，忽一晴日，大地开裂，山脉崩塌，附近百里，包括驻守望南山的商氏，全部沉入深渊，深埋地底。
“我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半年前外出修炼，等我回来……”商南容声音哽咽，“爹，娘，大姐，二姐……全都没了。”
整个望南山，夷为平地，不久海水倒灌，很快成了汪洋，昔日“小仙山”，成了过去。
人祸或可躲，天灾如何避。顾亿默了默，想要安慰几句：“天灾难以预料，你……”
“是啊，天灾，他们都说是天灾……”商南容打断她，“一开始，我也是这样认为。”
顾亿吃惊：“不是？”
商南容冷笑：“我不忍父母亲人曝尸荒野，使用血引之术追找他们尸身，好收敛安葬……”
“找到了？！”
“找到了部分！”商南容几乎咬着牙，“他们死之前，与人斗过法！他们不是死于天灾，望南山也不是毁于地动，是人祸！”
顾亿倒吸一口凉气。
望南商氏虽比不上六大氏族，但也不是什么随便就能拿捏的小氏族，灾祸发生时，商父也是八阶强者，成名已久。
这样的氏族，包括驻地附近百里的百姓生灵，一朝之间，全部深埋地底没了性命，实在令人心惊。
可见来人定不是泛泛之辈。
“是谁？”顾亿问，“你有查到线索吗？”
商南容看了她一眼，抬头看向夜空。
夜即尽，星月皆不见，黎明前的黑暗最令人绝望。
就在顾亿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商南容忽然开口，语气慢又缓：“是玉人楼楼主，玉光明。”
“什么？！”顾亿难以置信，“你家与他有仇？”
“无仇无恨。”
“那他为何这样做？”
商南容冷笑一声：“我也想知道原因。”
所以她换了身份，入了玉人楼。
本来，莫罗的女子，若是家世普通，那么一出生就要进入玉人楼，若是氏族，则可成年后进入。
进了玉人楼，锦衣玉食自不必说，灵石丹药，上等功法更不必愁，姑娘们唯一需要尽的义务，就是与玉人楼指定的男子成婚。
这些男子，皆是氏族子弟，相貌家世，就没有差的，就是人品，可能要看运气。
不过女子数量少，对方若太出格，玉人楼作为娘家，自会出面。
商南容因为天资相貌出色，内定为第一氏族曜氏——少主曜辰以未婚妻。得知消息时，商南容很是忧心，毕竟她来玉人楼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寻如意郎君。
好在曜辰以性格古怪，对男女之事毫无兴趣，唯一一次来玉人楼，还是横着过来的。
被他父亲打断手脚，抬着过来相亲的。
一竖一横，两人遥遥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
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但曜氏没给句准话，玉人楼可不敢给商南容另谋亲事，哪怕看上她的氏族子弟不计其数。
商南容松了口气，抓紧时间暗中调查，眼看就要有眉目，魔族杀来，屠了玉人楼。
楼主玉光明入魔，不知所踪。
“难怪你那会儿不让我杀那怪物？”顾亿恍然大悟，“那黑漆漆的家伙就是楼主玉光明？！？”
商南容轻轻“嗯”了一声：“在弄清楚事情真相前，他不能死。”
“可是这太奇怪了！”顾亿道，“好端端的，无仇无怨，为何要害你们商家？这不是毛病嘛？！”
商南容差点被她孩子气的说法逗笑，只是想到惨死的家人以及望南山数万百姓冤魂，又笑不出来：“这些年，我也不是全无收获，据我调查，玉光明对商氏并无仇恨，他可能……只是依令行事。”
“你的意思是……”顾亿拉下脸，几乎与她异口同声，“六极盟！”
“没错，玉光明背后，有且只有六极盟。”商南容眼中迸发仇恨的火花，“也只有六极盟，才有这样的手段，才有这样的能力，轻而易举灭掉一个氏族……”
顾亿想了一会儿，沉着脸道：“可我还是不明白，六极盟为何要这样做？”
商南容笑了，她看着顾亿，笑容古怪又讽刺：“你知道六极盟为何杀你吗？”
顾亿愣住。
“你也不知道，对吧？”商南容转眸，望向枝头。
那只蜂鸟已经梳理好羽毛，只待晨曦一出，便展翅高飞。
“这就是六极盟，他们做事，不分对错，只看心情……
我有时觉得，天道也是这样，仅凭自身喜好，偏爱一些人，让他们可以为所欲为，对另一些人，却是百般打压，降下数不清的磨难，何其偏心不公？！”
“你说这样的天道……”商南容声音忽然顿住。
不知何时，就在晨曦初露，蜂鸟即将展翅飞翔时，一条花斑蛇忽然窜出，一口叼住蜂鸟。
断羽乱飞，血珠四溅，不过眨眼间，鸟中仙成蛇口餐。
“你说这样的天道……”商南容面不改色，语气淡漠像是完全没看到这残忍一幕，“应该存在吗？”
顾亿没回答，她径直上前，越过商南容，抬手一挥。
剑光闪过，花斑蛇落到地上，成了两截。
鸟中仙落在顾亿手中，哀哀低叫。
“你很善良，你救了它……”商南容伸手过来，轻轻抚摸受伤的蜂鸟，“但恰恰是你的善良，害了无辜的蛇。它并没有做错什么，它不吃它，就会饿死，这是自然法则，弱肉强食，你却凭借自身喜好，强行干涉，救鸟杀蛇……”
最后一个字落下，蜂鸟惨叫一声，死了。
商南容捏死峰鸟，笑看顾亿：“你与不公的天道，还真像呢……”
“你！”顾亿没想到对方会这样做，一时不设防，令峰鸟惨死。
她顿时动了真火，怒道：“我救鸟，你说我偏心害蛇，我若不救，你是不是又要说我冷漠无情？”
商南容笑容加深：“你真聪明。”
顾亿冷笑：“既然我怎么做，你都看不惯，那你干脆别看！”
说着掏出一只棒槌，对准商南容：“我看你最近怪怪的，有中邪之兆，要好好驱下！”
话毕，一棒子挥下。
商南容脸色微变，侧身躲过，转身就跑。
顾亿怒火正上头，哪里放她走，纵身一跃，落在商南容身前，操棒就打。
她也不是真要对她怎样，毕竟这姑娘替她挨过刀，只是最近她实在古怪，老不睡觉，喝药也不喝，还常常阴阳怪气，这样瞎折腾，何时伤口能好？
顾亿把握好力道，打算强行让商南容安睡养神。
眼看棒槌就要落下，商南容却忽然红了眼。
“你又要欺负我？”她语音哽咽，“先是不顾我意愿，轻薄于我……这也便罢了，欺辱之后还不承认，现在还要动手打人，我，我恨你！”
顾亿停手：“你又在胡说，我什么时候轻薄你了？欺辱更是没有的事儿！”
“好，那我问你！”商南容俏脸生怒，“你有没有趁我昏迷，脱我衣服？！”
“我那是查看伤口！”
“那你为何要摸？”
顾亿扶额：“我不摸，怎么看伤口……”
“休要狡辩，你敢说，你只摸了伤口吗？！”
顾亿一噎，她确实摸了其他地方，但那是看胎记奇怪，以为是血，这才摸了，摸了之后，才发现那位置……确实隐私，不该下手。
“哼！敢做不敢当，行宵小之事，还道貌岸然，若早知你是这样的人，我宁愿跟谷大哥死在一起……”商南容眼中蓄起泪水，“我打不过你，清白也被你夺走，你不认，我也奈何你不得，左右我也不想活了，你杀了我吧！”
说罢抬手捂脸，呜呜哭了起来。
顾亿目瞪口呆。
结结巴巴道：“容容，你，我……”
商南容才不理她，移开手，轻轻啐了一口：“呸！不要脸的狂徒！”捂脸继续哭。
顾亿深深叹了口气，放开人，一屁股坐在树下，抱着脑袋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日头早就升了出来，照得密林金灿灿，树叶绿幽幽。
“你别哭了，”顾亿低声道，“我负责就是。”
细细的抽泣声戛然而止，商南容移开手，一双眼若雨后初霁：“你说什么？”
“我说我认，我负责，”顾亿抬头看她，“你就说怎么个负责法？”
“怎么个负责法？”商南容垂下眼眸。
她脸颊还有泪痕，鼻尖带着粉意，嘴角却已弯起。
雨打梨花，美丽，惹人生怜意。
“……与我成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