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索从楼下跑上来时，正巧碰见打开房门出来的阿满。他脸上的凝重神色立马消失，转而局促不安地移开目光。
    他的动作太大，一不留神撞到了走廊边的盆景。
    阿满顺着声音看去，双眼水汪汪的，又带着一抹淡淡的倦意。她噤声低下头，不与他对视。
    “昨夜客人多，没让你们下去干活。今天开始，全部的楼梯走廊还有房间都由你们清扫。弄不干净不许吃饭。”卡索扯了扯嗓子，浅色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宽厚的肩头颤了一下，说话声戛然而止。
    阿满的头压得更低了，身后有人过来。听这动静，大约是个身姿轻盈的女人。
    卡索撇了一下嘴，不情不愿地叫了女人一声，“这么早啊，珊瑚。”
    女人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娇媚的语气像是回潮天的气温一般黏糊糊的。
    “嗬，这是新来的啊？”
    珊瑚跨步靠近，她弯弯的眉眼像是荡漾的春水，含情脉脉地看着面前的阿满。
    卡索见状，快步走上前，他扫过珊瑚的脸，身体挡在阿满和她之间，阻隔了珊瑚的视线。
    “哟，这是什么意思？”珊瑚轻飘飘地问，高傲地扬起下巴，她面露不悦，笑得腰颤动起来，“这是准备换了我？”
    说完，珊瑚冷哼一声，斜着眼冲卡索翻了个白眼。她走起路来摇曳身姿，一头秀丽的长发衬得皮肤光滑细腻，长发及腰，慵懒的阳光透过窗帘，照在她身上。珊瑚脚踝处系了一根红绳，上面绑着一颗金色的小铃铛。
    她慢悠悠地抬起脚，铃铛声清脆的响起，伴随着踩在木板上的吱呀声，珊瑚在拐角处消失。
    卡索目光投向她消失的地方，脸色不太好看，他突然想到什么，转过身告诫阿满，“你不要搭理她。如花姐看你们……可怜，破例照顾你们了。往后干活利索点，有事情就找我。”
    他眼睛快速地眨了两下，不好意思地别过脸，两只手无处安放。卡索道，“叫我卡索就行，你呢？”
    阿满迷茫地抬起头，不解中带着一丝尴尬，她轻声说道，“阿满。还有我的兄长叫阿容。”
    卡索嘴里默念了一下阿满的名字，看着她微微笑了一下，他又接着道，“你们看起来年纪很小，如花姐还骂阿勒腾越来越不要脸皮了。”
    他的身材很高大，是非常地道的北狄人长相，只是这样站立着就像是一堵墙挡在前面。
    阿满的耳朵一动，房间里的人已经醒来了。她起来就是为了找吃的，没成想被堵在门口半天。
    她的声音怯生生的，垂眼问道，“卡索大哥，早上我们能吃饭吗？吃完饭我们再去干活。”
    “行，一楼后边的厨房里应该还有些吃的。要是有人为难你，就说我让你去的。”卡索点头示意。
    等他走后，房门后迈出来一只脚。
    阿满被吓了一跳。
    “怎么走路没声音的？”她面上闪过一丝狐疑，语气瞬间冷了下来。
    阿容一张脸拉的老长，昨晚没睡好，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梦见稀奇古怪的场景。他在门后站了许久，听见卡索说的话。
    “我才不干活。”他气愤不已地盯着阿满说。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阿满没好气地看他，转而陷入沉思。
    阿容明显不愿意，俊朗的面容上露出烦躁的表情。
    他咬牙切齿道，“你让我在这种地方给他们打杂，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他怒气冲冲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踏进房门，用力将门关上。
    动不动闹脾气。阿满并不在意，眼下他们要在大都再呆上一段时日，只要熬过去，等到合适的机会便可以离开了。
    当时之所以选择沁香楼，最主要的还是因为这里的位置绝佳。来大都经商的人都要按照规矩从东南城门进来，这边是最早开放的老商区，随着大都贸易繁华起来，新的商贸中心改为了城西。也因此，东南城门的管理疏松了很多。
    大都对于人员出城的管理过于严格，原因在于北狄的祝教时常潜伏在城内妖言惑众，笼络百姓。
    若是往常，阿满想走也不是什么问题。可现在她还带着一个大活人，不听话也不怎么配合她。
    赫连赦没有变傻就好了。
    阿满叹了口气，他接手了祝教，想离开大都简直是小事一桩。不过阿满问过好几回，现在的阿容根本不知道自己和祝教有什么关系，更别提能联络到祝教的人。
    皇宫内大概也发生了一些变动。近来街上巡逻的队伍愈发频繁。
    厨房剩下一些冷掉的馒头，阿满吃了两个，又顺了三个回去。他们房间在三楼，回去的路上，她又撞见了珊瑚。
    铃铛声先至。阿满忙低下头，身子紧贴着墙面，给珊瑚让路。
    她不想惹麻烦，不代表麻烦不找上自己。
    阿满内心祈祷着珊瑚无视自己，但是事与愿违。
    珊瑚身材高挑，盘靓条顺，一张圆润的脸就像是熟透了的蜜桃，柔嫩的肌肤上泛着淡淡的红晕。整个人的气质就像是热烈的罂粟花，亭亭玉立引诱着人堕落。
    她挺着胸前的丰满，傲娇地站在阿满面前。娇柔妩媚的声音里透出冷冷的命令语气，“抬起头我看看。”
    听这声音不太好惹。阿满照着她的话做，缓缓抬起头。这张脸不说有多惊艳，但胜在明眸朱唇，小意温柔。
    珊瑚满意地挑了一下眉，轻蔑地扬起一抹笑，语气刻薄地说，“还以为来了个天仙。”
    她毫不客气地用手肘撞击阿满的手臂关节，看似只是不小心，可力气极大。
    阿满没有防备，关节处被重击的发麻，一时间泪水夺眶而出。
    珊瑚心情不错，迈着轻盈的步子径直往楼梯走去。走廊上回荡着她的铃铛声。
    待铃铛声消失，隔壁房间被人打开，探出来一个脑袋。
    阿满满眼含泪地回头看了一眼，是一个面色苍白的姑娘。
    她此刻正担忧地看着阿满。
    “你没事吧？”女子开口问道。
    阿满撇了撇嘴，手臂关节很痛。她是真想不到，珊瑚这力道十足。
    女子的眼睛飘忽不定，她谨慎地朝楼梯口看去，发现没有任何动静，这才舒了一口气。她招呼阿满进房间。
    “我看看你手上的伤如何。”女子伸出手拉起阿满的袖子。
    果不其然，皮肉肿了起来。
    她无奈地叹气道，“你以后躲着点，那个女人就是个……”
    她惊吓地双手封口，忌惮地盯上阿满的脸。
    阿满见她一惊一乍的，直接问，“方才那是谁？我应该没得罪她。”
    女子警觉地朝门的方向看去，压低声音道，“珊瑚。她啊，是我们沁香楼的头牌。你没得罪她，可她想整人不需要理由。”
    “你是新来的？”
    阿满点点头，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眨巴眨巴眼睛，泪水涟涟。
    女子道，“我叫兰袭，你呢？你往后听见铃铛声就马上躲起来，如花姐宠爱珊瑚，你若是受欺负她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阿满定定看着她，也不说话。
    兰袭仔仔细细看清阿满的脸，疑惑地说，“看你这模样，年纪不大吧？”
    阿满默默垂下头。北狄人的饮食起居与大楚不一样，狄人的脸还有身材普遍成熟。
    也因此即便是赫连赦，清瘦的身形在这里并不突出。
    再加之，阿满特意用人脸面具更改了年龄感。他们的长相就和北狄十四五岁的孩子一样。
    另外有一点，北狄男人喜欢丰满的身材，青楼里的女子一般都要精心喂养，而且也有律令规定，未满十六的女子不可为妓。
    沁香楼的姑娘们都是其它青楼窑子里挑剩下来，人牙子这才便宜卖给如花。
    兰袭自知说了不该说的话，笑笑道，“都怪我，来这的人哪个不是苦命的。这世道女子立足太难。”
    阿满淡淡抬起眼皮，似乎在思索她这句话的真假。
    她知道北狄不讲男女尊卑那套，可是论起生存，女人天生处于弱者地位。
    即使北狄有领兵出征的女将，究其原因，是因为女将出生于将门望族。
    能成为女将军的人，她生来就是人上人。
    兰袭拿出跌打酒，动作轻柔地替阿满揉了起来。她边揉边笑，“我当时也是这样，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珊瑚的眼中钉，几乎每次都要被欺负。后来我才知道，别人都知道躲。”
    阿满思绪被拉回，眼底暗了暗。她看向自己红肿的关节，波澜不惊的眼眸滑过一丝冷意。
    兰袭挤眉弄眼，对她道，“你模样生的好，等日后成了花魁，比过她，珊瑚就再也蛮横不起来了。”
    “比过她？”阿满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檀口微张，饱满的唇畔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
    兰袭带着憧憬的笑意拼命点了点头。
    她丝毫没有看见阿满讥诮的嘴角。
    半炷香后，三个冰冷的馒头被塞到阿容手上。
    面对他的一脸不屑，阿满只是耸耸肩，不冷不热道，“爱吃不吃。吃完干活去。”
    “这怎么吃？这是人吃的吗？”阿容怒上心头，奋力一扔，其中一个砸到阿满脚上。
    “你不吃？你在大楚皇宫里吃的是山珍海味？”阿满垂眸，掀起眼皮微笑道。
    她眯起眼睛，像是要将赫连赦看透一样，目光锐利极了。
    她缓慢开口道，“据我所知，七岁那年你被关在冷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