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不两错，政不二门，偌大的共和国真正彰显权力的地方就在脚下。
    星光酒店顶层的天际酒廊，高强度玻璃一圈挑空而出，没有些胆量，根本不敢行走其上。四下望去楼宇林立，虽已是夜深，依旧如同不夜城，只有流彩勾勒下的各部委大楼或宏伟或庄严，在云慕眼里像一只只蛰伏不动的猛兽，寂静无声却整肃着整个共和国。
    酒廊里几乎都是肩扛校级军衔的军人，偶尔还有少将级别的人物出现，扛着少尉军衔，实际只是个军院学生的云慕显得突兀，只不过选了个不显眼的靠窗位置，放上些小食还有一打啤酒，怔怔看着窗外并不引人瞩目。
    从古家出来，或许是在小院外就想起过楚云舒的事情，云慕对遭受冷遇并没有怎么上心，至于外公为什么会触怒到古老爷子，是学术之争还是个人原因不得而知。总之外公看来也不只是个和善的小老头，能让曾经的科技部长记住名字，还是个刻骨铭心的恶名，云慕想想都带劲。
    再怎么说，能教出母亲这样坚忍、独立性格的女儿，云慕不觉得外公会有什么问题，就算有，因为这个就阻止自己和苏静璇的关系，他不接受。
    云慕狠狠灌下一整瓶酒，在天际酒廊这样的环境，不像是在喝酒，更像解渴。长长呵出一口气，顺手抹去嘴角的酒花，云慕将母亲发过来的实验室选址要求做了些修改，发给了李子峰他们几个，本就没打算求人，也就不存在失望。
    猎人的性格，只相信手中刀，荒野丛林没有怜悯。
    ......
    “坐这吧”
    两名少校军衔的军人看了眼窗边喝闷酒的年轻少尉，大概是跟着什么领导住进星光酒店的司机，还是极少到首都星圈，极少住星光的新兵，不知道天际酒廊的账单是不能挂房账的，两人轻笑一声在不远处坐下。
    “这次罗斯联邦和艾氏的合作，装备部为什么不批准？军方直属企业可能顾虑比较多，但艾氏毕竟是民企，而且早就在加蓬的制裁名单上，债多了不愁。”一名军官看着个人终端上弹出的酒水单，随口问道。
    “呵呵，刚和加蓬签了磁晶石合作协议，正是蜜月期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做什么都讲究个礼尚往来，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所以现在先拖着咯。”
    “而且本来这桩买卖不会这么快，听说是因为艾氏长公主的生日宴上，加蓬大使那个傻儿子去掀桌子，结果桌子没掀翻，把自己给弄成了重伤......出手的还是‘南霸天’苏司令的女儿，所以艾氏内部所有审批环节一律简化，就等我们批准了。”另一名军官压低声音笑着说。
    “呵呵，礼尚往来？差点前进星都丢了还礼尚往来，我就觉得加蓬人盯上前进星不是没有原因的，看着是我们和加蓬的领土争议，可别忘了，那边可还有个罗斯联邦，前进星的位置可正抵着它的腰眼。”
    军官点完酒水，见到窗边的少尉看了过来，或许是自觉声音也大了些，微微一笑更为小声向着对面说道：“今晚的《我问你答》看了吗？”
    对面点点头，笑着调侃一句：“苏司令怎么能生出这么漂亮一个女儿，呵呵。”
    军官笑着摇了摇头继续说道：“那个什么叫秦少尘的，加蓬人欺不欺骗，是不是轮训哪轮得到他判断，就算轮训需要把前进星的通讯给屏蔽了？光明正大不就行了。我们参谋部早就觉得有问题才有了这次的侦察行动，后来的增援说实话我们也没有想到韩司令会准备的这么迅速，几乎传回侦察消息增援部队就集结完毕了。只是根据侦察结果判断，要么不冲突，要冲突增援都未必来得及，所以既然上面说暂缓，我们也就只能暂缓，实际我们都没抱希望了，真没想到最后竟然守住了。”
    漂亮的服务小姐将两杯冰镇“长滩”，一种特调的烈酒放到桌上，提醒可要小心哦，两人显然认识，调笑几句服务小姐才优雅的离开。
    军官从女孩轻柔的背影处收回目光，转而和对面轻蔑着说：“哼，你以为他秦少尘是冲着为能源部解释质疑去的？”
    “不是么？”
    军官招招手，两人凑近极为神秘的说了些什么，对面一阵恍然，随即疑惑问道：“你怎么知道？”
    军官略有些气愤，食指用力点着桌面：“我当年军校有个学妹，不知怎么被他看上了，本来以为是个好归宿，后来才知道他看上的人多了......我那学妹性子也烈，最后一怒之下......自杀了。”
    “什么？现役军人自杀可不是小事，难道最后没有说法？”对面气愤道。
    军官一手举起杯，一手指了指天，确切的说是上头，无奈着说：“呵呵，前进星上不都是现役么？”
    两人不再多说，那名装备部的军官或许也想起了元素总成的事，举起杯道：“敬机步连！”
    ......
    当两名军官喝完准备离开，才知道有人帮他们结过帐了，是一名少尉。
    看着终端上带着歉意表情的“晚安”，云慕笑着回过去一个笑脸，酒店里的循环空气尽管清新，还散发着淡淡安神的花香，但两位军官的闲聊还是让他觉得有些压抑。
    前进星已经告一段落，恐怕之后再提到那颗遥远孤星，人们只会想到一名出奇漂亮的战区司令的女儿，酒店门前熙熙攘攘，云慕叼着支烟，没有程星辰抽的那款辛辣，但已经是在这能买到最便宜的了。
    这或许就是和平的代价吧，云慕自嘲的笑了笑，奋不顾身的老兵们不就是为了现在的光景么？然而这样的光景又最是健忘。
    云慕冲着天吐起了烟圈，不仅不够圆润还时断时续，他当然有能力让它变得近乎完美，不过完美这种东西，本身就不存在，抽完这一根正要回房间睡觉，从酒店大堂一群人也正好出门。
    “云慕老弟，你怎么在这？”
    用力摁灭烟头，或许是一身少尉的常服，在校官簇拥的人群里反而扎眼，转身之际云慕耳边忽地传来简衡宇的声音，有了艾薇儿生日宴的关系，这位艾氏工业行政区的负责人很自然的喊了声，不用再装作不认识。
    云慕抬起头在一群军人中看到了简衡宇，泛着酒气的脸好像比以往要肿胀了些，扫了眼发现有刚才在天际酒廊的那名装备部军官，他的身前是一名上校，瞥了云慕一眼有些倨傲的走在最前。
    同时人群里还有几名靓丽的女孩，合身的职业装，胸口别着艾氏徽章，互相搀扶着显然也喝了不少。
    “你好，简总！”云慕笑着打了个招呼。
    简衡宇不断指着原地示意别走，等把这些军官送走再聊，云慕也就停下脚步，想起在天际酒廊听到的消息，猜测简衡宇一定是为了和罗斯联邦的武器出口手续问题。
    早前简衡宇曾在去艾氏研究院的路上向他介绍过，国内军方直属的军工企业，毕竟有着现成的国内市场，外销全看国家需要，但对艾氏工业这样的民营企业而言，外贸却是生命线。
    而军方装备部，不仅把控国内的装备采购，还指导着本国军事装备的星际间贸易，先前那名上校的倨傲，云慕也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这些具体的事务他不懂，不过好歹在这里碰上个熟人，也是件高兴的事，云慕站在大厅门前的台阶，也从几个热情挥手的女孩中发现了一张还有些印象的面孔，林雨竹，那个趴在商务车的车窗吐着舌头，两人分别一个劲摇手的可爱女孩。
    迎来送往在所难免，至少在星光酒店不用担心一些无耻的要求，不过酒是肯定少不了。林雨竹似乎也认出了他，穿梭在人群中挥手的同时侧过脸甜甜一笑，醉眼朦胧，云慕真怀疑她是不是看得清，笑着轻轻摆手以作回应。
    掏出烟又点上一根，云慕漠然嘬着，任烟雾熏得双眼眯起，看着这场注定没有结果的欢送场面，心中想的却是那份协议，那份被夸赞保证国家能源安全的磁晶石协议。
    古老的谚语，人不能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云慕不会去质疑这份协议本身，就像石头是死的，绊倒两次只能怪自己蠢，但到处搬弄石头的人到底什么目的。
    能源部、国防部，不论哪个都是庞然大物，一个小小少尉什么都做不了，不过不妨碍云慕最简单的思维逻辑，避不开能不能绕过，绕不过再试着搬开，搬不动那就砸烂。
    今天的他已经无缘无故遇上了一座大山，不介意再多上一座。
    终于送走装备部这帮军人，简衡宇拍了拍有些昏沉的脑袋，朝着台阶上正吞云吐雾的云慕无奈笑了笑，公司有专车送几个女孩回住处，不用他操心，只有林雨竹征得同意后留了下来。
    云慕在他的眼里依然透着神秘，不知道和大小姐什么关系，又和苏家关系匪浅，好像艾雷也认识。而他在云慕眼里，除了良好的第一印象，最出彩的还是生日宴上挥出的第一拳，虽然离着打到人差的很远，但足够云慕在良好观感上多出一份亲近之意。
    掐灭烟头，云慕走下台阶向着两人走去，笑着说：“简总，这么巧。”
    “劳碌命啊，介绍一下，你应该也见过，林雨竹，现在也是我的助理。”
    简衡宇指着身边两颊酡红的林雨竹道，几个月不见，小姑娘多出一份稳重，一头柔顺的齐肩发随着夜风轻拂，云慕主动伸出手：“你好，重新认识一下，我叫云慕。”
    “你好，林雨竹。”
    触手微凉，骨软肉酥，或许是一下被一张温暖的手掌握住，又带着几分酒意，林雨竹反而多用出一分气力反握着，直到简衡宇开口两人这才松开。
    “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走吧。”
    简衡宇揉着太阳穴，为了一纸批文，近来酒是没少喝，铁打的身体也吃不消，云慕左右也无事，正好也有些想问就答应了。
    和学院区高校云集的轻松、张扬不同，部委扎堆的中央行政大区处处显得深沉，自带一种雍容的感觉。小的权力让人沾沾自喜，比如珈蓝星上那位行政长官，随口就想改变一位女孩的人生，而大的权力让人如履薄冰，纵然是战区司令，苏元毅担心女儿也得等待命令。
    因此在中央行政大区这样的地方，权力都遮掩在低调的外衣之下，这当然不是云慕现在的认识有多深刻，他只对这家名叫开纭轩的会所，在极普通的位置，用极普通的环境吸引的却是极不普通的顾客充满了好奇。
    虽然临近午夜，门外依旧停满各式车辆，多是行政级别的稳重配置，前庭简洁只以精巧花木点缀，内庭是两层的环廊结构，外侧古朴的雅间都亮着灯，偶有经过的男女个个看着都不俗，甚至不乏同样身穿军服的军人。
    而中庭古风雅韵，清冷灯光下一席白衣胜雪，素手抚琴，静谧出尘宛如画中仙，云慕一时有些看呆。
    “呵呵，别看啦，不适合你！”
    简衡宇笑着开起了玩笑，云慕很想问问以他的眼光，自己适合什么样的，小家碧玉还是豪门千金，大小姐艾薇儿行不行，又想起今天在“南苑”的经历，云慕自嘲地耸耸肩，搀着伏在肩头已经有些站不稳的林雨竹就到了一间包厢。
    包间是席地的蔺草软榻，轻柔古朴透着暖意，内墙采用吸声材料，所以整个回廊看着不大，但除了中庭传来悠扬的古琴声，听不到一点嘈杂。
    正中间的矮几上已经备好蜂蜜水这种最古老的醒酒饮品，酒精从来不是身体的敌人，恰恰相反，它曾经是人类的朋友，花钱请的朋友，再用一颗药丸打发，太没有品味。
    夜晚微凉，进到温暖房间的林雨竹一下放松了下来，云慕小心扶她坐下，少女一沾矮几便半趴着昏昏欲睡，职业装包裹着的青春身材优美而紧实，膝裙下一双小腿修长匀称。
    好在云慕是经受过苏静璇打磨的“正人君子”，多看了两眼见她皱着眉头，显然有些不舒服，迅速给她和简衡宇各倒了一杯蜂蜜水，托住她脑袋喂了下去，可爱的姑娘胃里舒服了些，枕着手臂便不省人事。
    一杯蜂蜜水下肚，简衡宇的脸色也舒缓了很多，看着醉倒的林雨竹无奈的笑了笑：“这丫头，酒量不行酒胆可以，今天那位上校就看她顺眼，呵呵。”
    “那有成果么？今天应该是装备部的人吧？”云慕试探着道。
    “你知道我们在谈什么？”简衡宇有些意外，在他眼里云慕神秘不假，但并不代表就应该知道今天他们请客的目的，而且还只是初步接触，真正决定的是上层，自己不过是先将一些程序性的事务先解决。
    云慕笑着说：“呵呵，我可没有刺探你们艾氏的机密，只不过之前我在星光酒店的天际酒廊，无意间听到两位军官的对话，当中就有今天装备部的人。”
    “哦？他们说什么？”
    “恐怕这次装备部会拖。”
    云慕没什么好隐瞒的，作为艾氏工业行政区的负责人，简衡宇深谙人心，什么话可信什么话打折他很清楚，酒桌上上校信誓旦旦在走程序，现在看来打了折也不可信，但艾氏等不了，简衡宇面色一紧，云慕看在眼里疑惑道：“影响很大么？”
    在他看来生意早一点晚一点对艾氏这样的公司没什么影响。
    然而简衡宇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神色更为凝重地问：“那名军官有没有说为什么要拖？”
    “听话里的意思还是和那份磁晶石协议有关，说什么正在蜜月期，我想应该是说和加蓬的关系吧。”
    “我们的贸易伙伴是罗斯联邦，加蓬帝国和罗斯联邦早在新历之初就有矛盾，加蓬反对不稀奇，但协议既然已经签署完毕，也没有任何政治附加条件，为什么能影响装备部的决定，怎么说罗斯联邦都是长征星域的盟国，我们之间的贸易一直都很顺利。”简衡宇撑着额头沉声道。
    早在星际移民的初期，各国星域还未彻底划定，对一处小行星资源带的争夺成了罗斯联邦和加蓬帝国长达百年的战争导火索，最后两国分属了两个不同星域联盟，在“从战争中来，不要再回战争中去”的和平呼声下，这才慢慢止戈。
    不过长久以来，两国依旧小摩擦不断，而艾氏工业一直与罗斯联邦保持着良好的军备合作关系，和兰斯的军工企业长期支持加蓬一样，这些在北原隼大闹艾薇儿生日宴后，云慕就有所了解，联想到之前的一些情况，他不解道：“听说是因为艾薇儿生日宴的事情，这次的合作才提前的，就算拖一拖应该问题也不大吧。”
    “或许......等磁晶石协议这阵热度过去应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