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归府,引苟雄入内院,让郭蕙、赵氏等以亲礼拜见。看着苟政内宅的这番气象,尤其是那几个孩子,苟雄显得十分感慨。
一双虎目之中,甚至带有几分感动,对苟政道:“此时此景,真是有如梦幻,有这些男郎、女郎,我苟氏后继有人了!”
见其状,苟政轻笑一声,微带调侃道:“想要苟氏开枝散叶,发展壮大,还需你我兄弟继续努力,二兄得闲时,也该多多耕耘才是!
我们想要扎根长安,稳定雍秦,与关西士族郡望合作汇流,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二兄如今尚未娶妻,依我看,可以从关西右族中,选一秀外慧中、知书达理的良配,聘为正妻!”
听苟政提出这么一条意见,苟雄当即摇头道:“不妥?”
苟政道:“有何不妥?难道我家兄长,我三军主将,在身份上还辱没了彼等?”
苟雄说道:“关中尚未平定,基业尚未巩固,此时谈此家事,为时尚早!何况,将士之中,独身未婚者众,身为将帅,若急于娶妻纳妾,充实家室,恐怕引起不满,军心动荡!”
听苟雄如此考虑,苟政朝郭蕙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其率内眷退下让,而后对苟雄道:“二兄此言无理!行军打仗,建功立业,与娶妻生子,可没有冲突,完全可以二事并举,如今我们的处境,远非河东可比,一丝娶亲的空隙总是有的。
至于将士,麾下数万人众,难道要等着所有人都成婚成家之后,再考虑娶亲生子吗?那样我苟氏家门,何日方能壮大?
身为将帅,作战指挥,要敢为人先,这娶妻纳妾,也要做三军表率!也不瞒二兄,待时局稍微稳定,这关西大族的名门淑女,我也会挑选几个合适的,纳入府中,联姻合作......”
苟政早就发现了,这个二兄,是有些道德洁癖的,尤其对苟氏家人以及麾下部曲,从来以义气为先。这固然让他族中、军中拥有巨大威望,许多将士,甘为犬马,尽力效死,但也容易把自己给装起来,连娶妻纳妾生子都显得这般犹豫。
因此,但苟政如此舍下面子,说出这样一番那言论,露出这样一副嘴脸,甚至拿苟氏血脉延续来说事,苟雄也不好再端着了,最终只能翁声道:“那便听元直安排吧!”
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儿,哪里能没点想法念头,军旅苦累之余,还是需要温柔乡进行一定的调节的。在安邑时,苟雄没拒绝侍妾,到了长安,当然也不会拒绝苟政给他张罗正妻。
不过,他们苟氏兄弟要从关西大族中挑女人,也不可能随随便便,苟政说了那么多,本能欲望与传宗接代,实则并不是主要的。
关键在于,政治联姻赋予了这件事特殊性质,在联姻对象的选择上,也不可能简单随意,不加斟酌。
“不过,二兄所虑,也很有道理,我们娶妻纳妾,却也该顾及将士们的感受!”苟政在沉吟少许后,又说道:“前者高陆毛氐叛乱,为我军荡平,所获氐夏妇女三千余人,已被苟起送达长安。
再加上西征以来俘获,以及救济的流民妇,共得妇女七千余人,我正有以这些妇女犒赏有功将士之意。同时,也算是给这些女人一个新的栖身依靠。
今夜庆功之后,我便命人操作此事,配与单身将士。西进以来,所历战事,诸部各营将士功劳,也该有个正式的定论了,届时还需二兄,主持评定!”
“此事可行,能够安抚不少将士!”苟雄颔首,表示认可。
从苟政此议便可以看出,虽然苟军与苟氏集团正在一步步发展壮大,几乎一天一个样,进入长安后,正在完成“由贼向官”的重大蜕变。
但在实际治理军务的过程中,很是方面的事情,依旧难免带有“匪气”,在抚军励士的事宜上,依旧是“抢钱、抢粮、抢女人”那一套。
粮食,暂时属于集中管理,统一供给,这是苟政掌握军队最有力的手段之一。
钱财,在一路的征伐过程中,许多将士,也的确积累了一定的财货,为此苟政还专门于中军下属设立了军产营,以保管将士缴获、犒赏及其他财产。
当然前提是能活下来,这段时间以来,已经有数以千计的苟军将士,因其死难,又暂无亲人可传,导致其生前所拥财货,直接被“充公”。
这件事做得很隐晦,俨然有喝兵血的嫌疑,但这就是赤裸裸的现实。不过,“长安”也是个关键的转折点,从此开始,能够给将士们提供一个真正稳定的后方,苟政也开始依照最初的登记进行兑换。
伤的,残的,以及那些死难将士的家人,在经过军产营甄别确认之后,一概发还,对这种情况,苟政的态度也是坚定的,绝无克扣。
而仅在将士财产事宜上,需要投入的人物力,就不是小数,并且由于缺乏相关的管理、处置人才,很多情况都需要苟政亲自辨别,亲力亲为。
在军队事务的管理上,苟政一直致力于正规化,但这个过程注定是漫长而艰难的,困难绝不止于军令、军法的强化,在这些辅助配套事务上,也需要投入相当的人物力资源,进行制度与管理建设。
占领长安的好处,在这些事情上,也逐渐开始显现出来,苟政
从长安官府以及京兆郡县衙门,强行抽调了一批旧吏,充入军中、府中,承担相关事务性工作。
先别管忠心信任问题,也不论事情处理得如何,先把军政架子撑起来,已经形成的事务机制运转起来。
而在这些事务的管理上,苟政还缺一个统筹性的人物,杨闿是不够的,他的资历、威望、地位远远不足,因而,他才在河东战事结束后,急召郭毅这个老丈人,西赴长安,统筹安排军务杂事。
当然,连杨闿都得了个长安令,郭毅的待遇自然更加优厚,除原将军府的职事之外,还被任命为京兆太守,这个位置就是专门留给他的。
至于女人,在战火频仍、朝不保夕的情况下,最直观,最能调动将士情绪,最能激励士心的手段了。并且,屡试不爽。
去年,北渡大河之初,在大阳县整备时分过一次,攻取安邑之后又分过一次,前两次都在安抚军心、调动将士积极性、士气上,起到了显著作用。
但前两次的规模,都只是小打小闹,长安这一次,苟政显然要把场面搞大,可以想见,造成的轰动与影响,也会更大。
说到这儿,苟政的兴致显然起来了,又提出一事:“将军难免阵上亡,这数月以来,连番战斗,阵亡将士,数以千计,产生了不少遗孀。
这些女人,有些甚至已经怀有身孕,如今世道尚未澄清,失去了依靠,生计必然艰难凄苦。我亦将这些将士遗孀聚集起来,发放抚恤,妥善安置奉养。
然一直由将军府供养,长久之下,恐怕也难以坚持。因此,我欲从军中,再挑选合适将士配之,重组军户家庭,既安将士之心,对这些遗孀、遗腹子也能形成照料,还能告慰死难将士在天之灵.......”
苟政又提出的这条办法,听到前半部分,苟雄还是十分支持的神色,但听完之后,他的表情变化了。蹙着眉头,沉声道:“元直,许配将士遗孀之议,该再斟酌一二!”
迎着苟政疑惑的眼神,苟雄舒了口气,说道:“将士前脚为你、为苟氏效死拼杀,殒命沙场,你后脚便欲令其遗孀改嫁,此事一出,让活着的将士,作何感想?”
此言落,苟政面色一紧,陷入思索。一直以来,苟政除了苦心孤诣地谋划苟氏集团的发展大略,便是殚精竭虑地将苟氏集团下属军民的能量激发出来,尽可能发挥上下所有的人价值,以应对各方面的挑战。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隐藏在他所谓仁义表象下的本质。乃至于,很多时候,苟政已经将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一切人与事物,都当作实现生存与发展的工具,不知觉间,每个人在他心中都不免贴上了一个价值标签......
在对将士遗孀的安排上,苟政考虑的,自然是如何将其效用发挥最大,改嫁与其他将士,自然是一举两得乃至数得的事。
但是,长时间陷入这样的思维,也让苟政忽视了一些现实问题,比如,苟军将士们的思想。
在苟政思索间,苟雄又说道:“即便可怜那些妇人,要给他们一个归宿,也不必如此操之过急,拖得一些时日,过个两三年,再安排这些遗孀改嫁,是否更合适?”
苟雄此言,算是彻底点醒了苟政,回过神来,看着一脸肃重的二兄,苟政拱手拜道:“二兄所言有理,此事,是我考虑不周了!
遗孀改嫁之议,暂且搁置,容后再说,将士为我效忠,连性命都丢了,将他们的遗孀、遗子供养个两三年,又算得了什么?”
说着,苟政又向苟雄表示感谢:“若无二兄进言,我险些酿成大错,伤害我将士感情。我亦凡人,为政治军,难免出错,今后再有类似之事,还望二兄多加劝阻改正!”
“元直言重了,这本是应该的!”
“是极!你我兄弟之间,本该如此......”
苟政这番表态,惺惺作态固有,但也基本发乎肺腑,在人才稀缺的现实映照下,他打心底渴望旁人的劝谏、辅助、匡正。
同时,这件事也的确给苟政提了个醒。将士可以驱之为牛马,但你不能真把他们当成没有感情的工具,可以任劳任怨地供你使用。
即便事实就是如此,吃相也不能太难看,至少表面上要尽量照顾到他们的情绪,这才是一个合格统治者该有的襟怀与手段。
“主公!”兄弟俩交谈间,郑权出现在堂前,小心行礼。
闻声,抬眼望了望天色,暮色已降,府中也已点起了零星的灯火,自前庭府堂间隐约传来些动静,想来庆功宴上定是一派热闹的场景。
苟政伸手向苟雄做了个请的动作,笑道:“二兄,时候也差不多了,你我这便赴宴吧,可别让将领们久等了!”
“元直为主,当先请!”苟雄应道。
“主公!”郑权又唤了一声,暗淡灯光打照的面庞上,有一丝为难。
见状,苟政直接问道:“出了何事?”
郑权拱手,沉声道:“苟须、弓蚝二将,在堂间打起来了!”
一听此言,苟政两眼顿时眯了起来,问:“怎么回事?”
郑权道:“似是因座次问题,苟须不满弓蚝席位,在其上座,与之发生冲突,由口角之争,演变为动手......”
听完原因,苟政表情有些精彩,苟雄则当场发怒:“这个苟须,好大的胆子!”
“二兄莫急!”苟政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除了一点浅笑,面上看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道:“先去看看这二人战况如何吧!”
说着,苟政迈开腿向正堂走去,郑权立刻跟上,苟雄落后了一步,望着廊下苟政的背影,眉头紧紧皱起,眼神中流露出少许忧虑。
此时的刺史府正堂,的确很热闹,吵嚷喧嚣不断,但要说有多乱,倒也不至于,场间就那两道斗殴的身影,干翻了两张食案,酒水、菜肴撒了一地。
围观的苟军文武们,态度可谓形形色色,有默然视之的,有起哄叫好的,还有面露焦急、疾声劝阻的,但真正敢于伸手劝架的,几乎没有。
实在是弓蚝太过强悍,上前劝架的人,都直接被掀翻了。至于挑起衅端的苟须,他的确算是个勇士,有以一敌二、敌三之能,但面对弓蚝,实在力不从心。
场面几乎是一边倒,只两三合的功夫,苟须便被按在地上暴揍了,苟政赶到的这段时间里,苟须不知挨了多少记老拳,到最后,只能蜷着身子,捂着脑袋,被动抗揍。
眼见弓蚝拳脚不止,怕事情闹大,准备地讲怕苟须直接被打死了的苟侍,赶忙招呼着丁良、苟顺、曹髡等将领,上前拦住。
当然了,弓蚝显然也没真想把苟须打死,也不敢,顺势下坡,住了手。缓缓站起来的苟须,大抵是念及自己被按在地上摩擦的情形,有些恼羞成怒,拔出腰间佩刀,便朝弓蚝砍去。
见此景,弓蚝面上怒色爆闪,连躲两刀,又被逼得翻滚而过,终于也拔出了腰间长刀,“当”的一声交击,在弓蚝没有留力的情况下,苟须手中的刀差点就脱手了。
而见两人动起了刀子,再没人敢起哄了,当然劝架的也都撤了,以免伤及池鱼......
“我与二兄未到,诸君便已经庆祝开了?”眼瞧着二人要拼杀到一起,苟政冷冰冰的声音自屏风后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