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毛氐之乱
作者:芈黍离   苟秦最新章节     
    “主公,那些高陆氐贼如何处置,你还未示下!”安排完苟范、苟侍,苟安也汇报起他这边的事务。
    闻之,苟政的脸色立刻阴了下来,抬眼问道:“人都甄别出来了?”
    坐在另外一边的苟起,主动禀道:“末将已奉命,将氐人与其他胡夏之民区分开来,仍拘于霸口!”
    “有多少氐民?”
    苟起道:“平乱之后,高陆之众,已不足两万,其中氐人约计六千余人!”
    前者,在河东苟军与苻氐鏖战之时,关中这边可一点都不平静,各方势力闻风而动,虽然都普遍性地选择观望,但总免不了趁机兴风作浪的。
    包括一些原羯赵的将军大臣,都趁势而起,割据自立。比如羯赵的西中郎将王擢,便起兵于襄武,同样打着晋室的旗号,影响力遍及陇西、南安二郡。
    还有赵抚军将军石宁,此人在年初冉闵改赵国号之时,便与一干耆老从邺城出奔襄国,后被石祗任命为凉州刺史,西进招揽关西豪杰,共讨当时还叫“石闵”的冉闵。
    当然,此时关西的局面,羯赵大势已去,雍秦郡县或陷入无政府状态,或为关西的夷夏豪强士望所据,别说统合豪右东向讨贼了,能否立足都是一个问题。
    不过石宁还有些本事,抑或是羯赵还有那么一些微弱的声望,还真让石宁在天水、略阳站住了,招揽了一干氐、羌豪强,也趁机占领了上邽城......
    如王擢、石宁者,乃至于其他尚未臣服讨平的秦雍豪强、军阀,要么鞭长莫及,要么无力讨伐,可以充耳不闻,暂作不知。
    但还有在苟政眼皮子底下阴谋活动的,就不能不采取果断措施了。比如逃到美阳的杜洪,此番趁机起浪,积极联络三辅豪杰,组建“反苟联盟”。
    此事让苟政深恨之,不过出于现实条件考虑,他仍旧需要按捺。然而,那些高陆降众趁机造反,那就不能容忍了。
    前者,阴槃大败氐酋毛受之后,苟政遣苟安率军北渡渭河,袭高陆,大获全胜,俘高陆氐夏丁口三万众而归,安置于长安以北、渭河以南。
    对高陆之众,苟政当然存有消化吸收、吃干抹净的打算,只不过初入长安,千头万绪,苟政的精力一时难以分散罢了。
    因而,只能采取一些临时性措施,将其置于河畔,遣师监视。同时,又让那些胡酋、土豪,代为安抚。
    这样的安排,当然是有问题的,让那些土豪酋长继续代领其众,就是最大的问题。只不过,这是招夷抚众过程中的必要妥协。
    如果没有外力干扰,在苟军的兵威震慑之下,还是能够将其压制住的。但偏偏,出了苻健西征这档子事,那可是氐人势力啊。
    当初,苻洪曾放言,关西氐人,皆是他家家奴。此言或显狂妄,但也不是毫无根据,至少苻氐在关西氐人中的威望,不是其他家土豪能够比拟的。
    此一情节,在苻氐东迁十多年之后,并没有多少减弱,且不提苻洪在羯赵政权中享受的待遇,掌握的威权,此期间对滞留关西之氐部,苻氏在暗中可没少维系。
    因此,如今苻氏对关西氐部的影响力,纵然不似东迁之前强大,但也绝不可小觑,尤其在羯赵崩溃的大局下,在强势的枋头集团影响加成之下。
    于是乎,当苻健西征并成功打入河东的消息,快速向关西郡县扩散传播后,在关西氐人群体中造成的震动与影响,是可以想见的。
    而新征服的高陆氐部,在这要紧时刻,选择了悍然发动叛乱。
    虽然苟氏集团发源于略阳土豪,崛起于高力、关西叛乱,壮大成势于河东。因此,即便苟军西征时打着晋室北伐以及西归回家的口号,但对于关西的土著势力来说,依旧属于“外寇入侵”。
    苟军的强势西进,并赶跑杜洪,占据长安,就是赤裸裸的侵略,在打破原本斗争形势的同时,也誓必侵害到关西士望豪强们的利益。
    当然,这种侵害,在造成实际损失之前,是有限度的,因而绝大多数关西地方势力,迫于苟军的强势,还能忍耐观望。
    但对杜洪、毛受这两股势力来说就不一样了,已经发生直接的攸关生存利益的冲突。毛受更是兵败身死,连带着经营十数年的族部,也被吞下。
    但被吞下的高陆氐部,显然是不可能的真正服气的,面上的臣服,不过是刀架到脖子上,迫于生存形势下的无奈妥协罢了,尤其是那些氐豪。
    须知,在对高陆氐部的处置中,苟军可抢掠了不少财货,又将他们强行从生产生活多时的高陆南迁,被迫到渭南,而生计显然是无法得到保障的。
    因此,苟军的一系列安排,对高陆氐部来说,无异于是苛法暴政,怨恨之心日益深重。而负责看押监视的苟军将士,也是没有手段的,并伴有不时的欺压凌辱。
    随着时间的推移,两者之间的矛盾是越发尖锐的,连长安都乏粮,何况他们,饥饿也普遍性地发生在高陆氐部之中。怨声载道之下,不少人选择脱逃,偷偷渡河,返回高陆去。
    对这些逃民,监押将吏的手段也是粗暴酷烈的,军卒出动,大肆捕杀,以慑余众,死者数百......
    在多方因素下,高陆氐部与苟军之间
    矛盾,在短时间内已经到激化的地步。但是,不管是那些氐酋、土豪,还是普通部民,慑于苟军兵威,都不敢贸然动作,苟军将吏是真敢杀人,也舍得杀人的。
    而苻氐大举西征的消息,对其他人的作用或许仅停留于震动,对高陆氐部则是巨大的激励了。于是,降服不过一月的高陆氐部,再度叛乱了。
    领头的,恰恰还是当初率众投降的氐酋毛难。氐部的叛乱,也是仓促而粗糙的,并没有经过什么周密的计划,只是毛难联合其余酋长、土豪,聚众数千,袭击管理的苟军将吏,然后打出“迎苻军,回高陆”的旗号。
    负责监管高陆氐部的苟军将吏,属于苟安的麾下,根本没料到,这些孱弱的氐胡还敢反抗,为其所破,以致乱事扩大。
    不过,高陆这支氐部,其精锐骨干早就在阴槃被苟军打垮了,剩下的,不说全是老弱病残,实力也的确是十分孱弱的,并且缺乏武器。
    而对于这些人,苟政可不是毫无防备,将之从高陆南迁渭南,就是为了就近监视控制,以防反复。因此,对其复叛,虽然恼怒,但闻讯之后,苟政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调兵扑灭。
    虽然军力被河东战事牵扯了不少,但在长安,苟军可还有不少精兵强将。于是,中坚、先登、射声、统万四营将士迅速在苟政的命令下集结起来,由苟安率领下,前往平叛。
    而结果是注定的,整个过程,并没有经历多少波澜,在苟军将士的冲击下,叛部迅速被击溃,斩杀两千余级,被赶进渭河淹死的,就有上千,还有好几千人因被战乱波及而死亡......
    这一场平叛结束,几乎可以宣告,“高陆毛氐”这股势力,彻底灰飞烟灭了,余者再不敢抗拒,在苟军的兵威下瑟瑟发抖,卑微乞降。
    这场动乱,死伤近万,对苟军的统治显然是有影响的。不过,这份影响是利是弊,却也需区分开来看。
    苟政在听闻之后,反应相当平静,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这场叛乱来得甚至可以说及时。至少,苟军将士用铁与血,向关西士民发起最严厉的警告,而渭河边的尸横遍野,也很好地震慑住了那些躁动的人心。
    虽然,苟政与苟军“仁义”的面纱,被直接扯了下来,但是,苟政也没有那么天真,认为仅靠仁义与妥协,就能征服关西士民......
    在对河东军政进行善后的同时,高陆氐众那烂摊子,苟政同样在进行处置。说起来或许有些冷酷,但死掉那大几千众,对长安而言,反是好事。
    既清除了一批叛乱分子,又消灭了几千张嘴的饥荒,一举两得。粮食不够,那就消灭人,这个世道,就是这么残酷......
    在善后处置上,剩下的高陆氐众,就显得“配合”多了,堪称甘为鱼肉,任其宰割。当然,就是想反抗,也没有能力了。
    而苟政下达的最主要的一道命令,便是将氐人与其他胡夏部民分开来。有一点需要明确,那就是高陆毛氐,是以氐族部民为核心,糅合了其他关系胡夏士民百姓,形成了一股势力。
    之前是暂时难以顾及周全,因而只能一体对待。但经此一乱后,苟政也不得不将消化日程提前,而对降众加分化、剥离,是第一步要做的事情。
    杀了那么多人,影响是恶劣的,于是,苟政开始寻求把主要矛盾集中在苟军与氐人,乃至毛氐之间,而不是扩大打击面,使矛盾扩大化。
    而事实上,从毛受阴槃兵败身死,全军覆没之后,毛氐在氐部中的影响就已经开始滑落了,经过这场平叛,也可以宣告彻底瓦解了。
    如今,氐人的甄别工作,算是完成了,接下来如何处置,则摆在了苟政面前。
    微垂着眼睑,手指轻敲在堂案,琢磨良久,苟政少有地以一种疑问的语气,问苟安、苟起道:“你们认为,该如何处置这些氐人?”
    “这有何难?”苟起直接开口道:“一并格杀了,也就是了!这些氐人,与其他胡部不同,与我军已然结下了生死大仇。
    几乎每一家、每一户,都有男人,死在我军手里,岂能再寄希望,他们会臣服,即便表面归顺,主公又可能安心?”
    听苟起这么说,苟政不由讶然地打量了他两眼,轻笑道:“士别三日,不曾想,连苟起也能说出这等见地的话来......”
    苟安也笑了笑,道:“苟起所言,的确有理,这些毛氐余众,与我们的确仇恨已深,不是能够轻易化解的!”
    “所以,你也同意,将这三千氐众,全部杀掉?”苟政敛起笑容,沉声道。
    对此,苟安眉头紧皱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平和地说道:“主公,恕末将直言,舍此之外,实在想不出其他解决办法。”
    稍作犹豫,苟安又以一种谨慎的口吻,补了一句:“末将心知主公求仁,然而,以当前的局势,容不得心慈手软,关西夷夏之民,正需震慑,否则这样的叛乱,早晚还有!”
    “子平将军所言甚是!”苟起又开口了:“对一干作乱的贼匪,讲什么仁义?我们杀的是仇敌,有何可虑?石虎那暴君杀了那么多人,生前又有谁敢反对他,多少英雄豪杰,还得臣服于他脚下.......”
    “拿我与石虎相比,那可
    真是愧不敢当!”听苟起说话又没了边际,苟政轻斥了句。
    “你们以为如何?”苟政又问苟侍、苟起。
    对此,苟侍态度鲜明地支持杀,而苟范在思吟几许后,迟疑地说了句:“关西地界,氐部甚多,只恐此次杀戮一开,氐人再难臣服了!”
    “这段时间以来,死在我军手中的氐贼,何止上万,还怕这几千?”苟起不以为意地驳斥道。
    “战场上厮杀,与战场下屠杀,岂能一概而同?”苟范道。
    听苟范这么说,苟起恼了,心中对他被委以冯翊太守之职本就又羡又妒,言语中带着强烈的情绪,质问道:“你能保证这些氐人,今后再不反叛,再不勾结乱贼,那些氐人少年长成之后,不向我军报仇?”
    对此,苟范一时讷言。
    苟政则适时地敲了敲台案,制止争论,又思索一阵,抬指道:“妇女留下,押至长安,届时分与有功将士。至于余众,身高过车轮者,皆斩!”
    “此事,仍旧由你负责吧!记住,做得干净些、迅速些!”苟政的眼神中,不带丝毫感情,盯着苟起。
    “诺!”而对这种任务,苟起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干脆地应下。甚至于,心中还考虑着,先挑几个女人......
    “今后,对关中氐部,我们得提高警惕,多加防备,不可松懈......”临了,苟政又不禁轻叹道。
    事实上,如果仅以高陆毛氐余部来说,如此处置,并无什么不妥。但是,就如苟起所顾虑的,苟政所考量的,却是整个关西的氐部情况。
    虽然没有具体统计,但眼下的关西州县中,仍旧遍布氐人,多了未必,但二三十万,总归是有的。而这些人,早已扎下根来,很多氐部汉化程度也很深,在关西的军政生态中,已然开始占据重要份量,是是绕不过去的。
    对毛氐可以行此狠决手段,但总不能对所有氐人,都采取屠杀手段吧。苟政不得不考虑,此事传开后,对关西氐人造成的恶劣影响。
    氐人如此,羌人呢,鲜卑人呢?苟政可没法,像冉闵那样,在关西也掀起一场“灭胡”行动吧。那种自取灭亡的做法,苟政可不会学,同时,除了邀名之外,对苟氏的统治,也不会有任何好处。
    但是,苟安、苟起的建议,也不是没有道理,与高陆毛氐之间几乎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有些事情,在特殊情况下,是不得不做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