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阵势?”宁静的帅帐之中,突然响起苟政的疑声。
却是苟政拿着朱晃手绘的一份阴槃县防御形势图,研究地咋舌不已,朱晃画得很简单,张先的布置也很清晰,只是一时间,让苟政无法判断其意图。
据朱晃报,张先将其所率军队一分为二,一部分屯于城中,一部分驻于城外。这本没有什么问题,在军事防御上,也往往讲究一个掎角之势,内外结合,相互支援,以免彻底丧失主动。
一开始,听闻张先在阴槃县摆出防御姿态,苟政心下还一沉,觉得苟须那么一闹,虽然挫其锐气,但也打草惊蛇了。
但仔细研究张先的防御布置后,他心中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冲动,蠢蠢欲动。只因为,张先城外下寨,距离阴槃县城极近,几乎贴着城墙脚下安营扎寨。
“这张先意欲何为?”苟政提出他的疑惑:“如欲防御,为何不干脆把军队全部收缩城中,又或者另择山地、台塬,据地利以挟后?”
对这个疑问,在场的三名将吏,不管是杨闿、郑权,还是朱晃,一时间,都没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至于苟政自己,他虽然在过去一年中仔细研究兵法、阵法,但并不算深入,然而在战火的磨砺下,对战场的形势是有基本嗅觉与判断的。
而张先在阴槃县的布防,却给他看到了一个机会,那凸出县城的营寨,岂非专门用来给他进攻的?再结合苟须的战场侦察,苟政知道,自己彻底动心了!
“你可还有体力,再跑一趟?”苟政问朱晃道。
“请主公吩咐!”闻问,朱晃当即抱拳应道,慨然而利落。
“很好!”苟政当即表示:“待破了张先军,你这个探骑营副督,我便给你扶正!”
“多谢主公!”朱晃神色间更见兴奋。
这段日子来,他卖力打探,甚至不惜亲往长安,把冯翊、京兆境内的道路、城池基本都给探明白了,所谋者是什么,还不是出人头地,而苟政正一步步将希望带给他。
倘若拿下长安,会产生怎样的结果与影响,对于一般的苟军将士来说,很难准确全面地描述出来,但也有一个基本的共识,对他们是有巨大好处的。
而哪怕冲着这一点,就值得追随,值得拼命,希望对于这个时代的中下层人士来说,既渺茫,又难得。
似朱晃这样的苟军中层将领,自然更加积极了,因此哪怕很疲惫,面对苟政的命令,他也没有丝毫犹豫,相反他更怕没有立功的机会。
“给朱晃准备点吃食,再把归义右营都督罗文惠给我找来!”苟政冲郑权吩咐道。
未己,罗文惠奉命来见:“参见主公!”
“文惠,这是探骑打探的阴槃军防御布置,你看看!”苟政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将朱晃所画简图交给他。
在眼下苟政军中,对兵法、阵型、战法研究较深的,恐怕只有罗文惠了。罗文惠略带好奇地接过一览,很快面带讶然:“仅从图上看,却有些不合常规,但未曾亲眼察之,无法定论,也许其中另有什么章法与讲究......”
“我也是作此考虑,因此,有意让你亲自去一趟,侦察敌营,将更具体的敌情,更细致的布防,带回来!”苟政说道。
对此,罗文惠稍一思索,也果断应道:“诺!”
“朱晃,你与罗都督一并前往,给他带路!”苟政又看向已然快速用完简食的朱晃:“记住,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诺!”
“主公这是有意进兵了?”全程听完苟政的安排,杨闿琢磨了下,轻声问苟政道。
苟政回到案后坐下,拿起一道铜制的令箭,慢悠悠地说道:“猎物已经出笼,自要设法将其捕获!只是,动手的时机,还需审慎判断!”
杨闿若有所思,他对军事,并不擅长,但听其言,却是十分肯定地道:“若破得张先军,长安必归主公!”
“去把郭将请来!”苟政琢磨了下,又吩咐道。
郭将,出身冯翊郭氏,是苟政此前入临晋时,第一个主动来投的士族豪强,还带着几十名族兵。而对这样的表率,苟政自然十分重视,欲将其为打造为吸引关西豪杰的典型。
因此,苟政直接拜郭将为行军司马,以表重视,虽然暂时还没有什么实权,也不可能直接进入苟氏集团核心层,但但也允其随军,偶尔也被苟政唤来,参赞军机。
不一会儿,一名三十上下、颧骨微突、颔下短须的男子走了进来,躬身一礼:“拜见明公!”
“郭司马免礼!”苟政语气熟络,挥手道。
“不知明公唤属下来,有何事吩咐?”郭将看起来也很识趣,态度恭敬。
“郭司马想来也听说了,杜洪已遣军东进,以拒我军!领军者,乃是杜洪司马张琚之弟张先,对此人,不知郭司马可熟悉?”苟政道明意图。
闻言,郭将面露恍然,想了想,道:“有所耳闻,却不敢称熟悉!”
“那也比我一头雾水来得强!且说说看,此人统兵之能如何?”苟政又问道。
对此,郭将显得更加谨慎了,仔细思量过后,这样说来:“禀明公,张先真正闻名关西,还是在这两月之内,随其兄投奔长安,拜
为将军。
在冯翊时,在下仅闻其人,好畋猎,颇有勇力,曾率几十名部曲,击败数百盗贼,保一方平安。”
“如此说来,倒也不全然一庸人?”苟政闻之,眉头一拧。
见状,郭将思吟几许,拱手说道:“明公亦勿需多虑,张先虽有勇力,但有一事可以明确,他过去从无军旅经验,也未有统帅兵马,破军克敌的战绩......”
听郭将这么说,苟政先是一愣,旋即看了看此人,莞尔一笑:“关心则切,看来是我有些着相了,我麾下将士,皆是久经沙场,饱受磨砺的骁卒、锐士,区区张先,又何足道哉!”
话是这般说,但苟政的神情,依旧没有多少放松,事关前途生死,岂能有一丝一毫的大意与侥幸?这个时候的苟政,也不敢傲慢。
约摸在子夜前后,新丰城外的苟军大营,已是万籁俱寂,整座大营只有零星的灯火闪烁,就像苟政那闪烁的思维。
在经过两个多时辰的外出“公干”后,罗文惠与朱晃再度归来,回营入帐,见到苟政的第一件事,便如苟须那般,坚定地表示道:“主公,前趋击敌,张先必破!”
在苟政的问询下,罗文惠眉色雀跃,说道:“末将急驰而西,半个时辰即至阴槃,抵达之后,仔细查看敌军营防,只能说,破绽百出!
敌军营寨布置,毫无章法可言,防御稀疏,失之严密,连基本的拒马、沟壕都未布置。观其营盘大小,容兵不下五千......”
罗文惠将他的探营结果,细致地描述出来,并力促苟政进兵。
见其兴致勃勃,苟政反而愈加冷静,抬了抬眼皮,说道:“这,会不会是张先刻意露出破绽,引我军去攻?”
对此,罗文惠摇头道:“主公,敌军若有埋伏,唯有阴槃城内可藏兵马!以两军战力比较,正面对决,我军必胜,而张先欲设奇谋,只怕谋算不成,反遭其祸,只会败得更快!”
罗文惠的话,苟政听明白了。不管如何,苟军的整体实力在这里,硬碰硬,绝非张先军可敌,不必过度疑虑!
至此,苟政也收起了他所有的忌惮,深吸一口气,神情严肃地道:“传令各营将校,大帐议军!”
“诺!”
只一刻钟的功夫,苟政的帅帐,成为了大营中最亮堂的地方。全军几十名将校齐聚于此,都目光灼灼的望着苟政,这阵势,几乎把所有人的疲惫驱散。
“将探明军情,告与众将!”
“诺!”
在众人略显讶异的目光下,罗文惠起身,将一面由他新制的草图展开,介绍阴槃敌情。比起朱晃,罗文惠讲得,可要细致地多,也更让这干将校理解。
而等其说完,苟须直接站起来,激动道:“主公,我早有言,敌军孱弱,不堪一击,还请下令吧!”
盯了苟须一眼,苟政安坐案后,环视一圈,语气肃然道:“我意已决,即刻起兵,突袭阴槃!给你们半个时辰,将各自部下唤起,整备出发!”
“诺!”
“欲求击破,兵贵神速!”顿了下,苟政又道:“由探骑营引路,中坚、骁骑、破阵、归义右营四营,五千步骑,为先导出击,苟安为主将指挥,丁良、罗文惠副之!”
见苟政拿起令箭,苟安立刻上前,双手接下,而丁良、弓蚝、罗文惠、朱晃四人,也紧随其后,拜道:“诺!”
“其余各将,整备部卒,随我一道,为其后继!”苟政紧跟着道。
做完主要军事安排,苟政特地点出苟须,吩咐道:“苟须率破军营,留守大营,待天明后,与辎重辅卒,押运粮草西进!”
“主公,这等大战,岂能弃大将锐卒不用!”听到这个安排,苟须立刻便急了,当场叫道。
“白日才经苦战,血斗一场,正需休整!”苟政道。
苟须连忙道:“已然休养了半夜,足堪杀敌!”
见苟须欲纠缠,苟政声音立刻大了起来:“你不累,破军营弟兄们也不累吗?”
“苟须,主公军令已下,岂可违背?”边上,见气氛有些紧张,苟安出言劝道。
闻言,苟政也按下情绪,脸上露出一点笑容,语气平和地道:“你取新丰,挫敌锐,斩首千余,功劳簿上我已经给你记上了。我知你锐意敢战,但总得给其他将士,留下些立功机会吧!”
苟政此言落,其余将校,也紧跟着出言附和。
“粮草辎重,关乎我全军命脉,岂是小事?如若有失,我反要治你重罪!”苟政又严厉道。
眼下,苟军准备的粮草,大部分都屯于临晋,由苟侍调度支援,输送前线。随大军行动的,只是一小部分。
听苟政这么说,苟须虽然仍觉可惜,却也不敢再坚持了。比起苟旦、勾起之流,苟须虽然同样“勇”于表达自己的意愿与诉求,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对苟政敬畏也是日益深重的。
摆平了苟须,苟政再度恢复严肃,道:“各去准备吧!”
随着苟政的军令被各部将校执行,整个苟军大营,就像一头被唤醒的巨兽,每一个翻腾,都带来震动大地的动静。
当然,骚动是避免不了的,正是困顿的时辰,被强行叫起,丘八是难免怨言的。所
幸,苟政一直努力、坚持推行的军纪,起了作用,再兼各营将校驭下有力,虽然抱怨颇多,但各营将士,还是听令整装列队,以待出发。
而被派作先遣的五千步骑,效率更快,只用了不到两刻钟,便已整备完毕,并集结于大营西侧。在获得苟政的首肯,打着火把,在夜色的掩映下,快速西行而去。
苟政选派这四营作为先锋,自然也是有考量的,苟安是主将,自需中坚营支持;丁良所率骁骑营,策应作用重要;弓蚝的破阵营,正是攻城拔寨的利器;而罗文惠,亲自履足侦察,熟悉敌情,同时他带兵是当前苟氏将校中最有章法的,归义右营那些秦雍流民军,养了这么久,也该展示一下了。
平心而论,张先该是幸运的,初次率领大军作战,便面对苟氏集团这干精兵悍将的轮番冲击,而这,或许正是他“名留青史”的机会。
轻装简行,三十来里的距离,哪怕有黑夜的迟滞,实则也用不了太长的时间。再加有探骑营的引路,丑初出发,到寅初之后,苟安率军,已然悄然逼近了阴槃。
在距离阴槃大营约十里的时候,就已经熄灭了所有灯火,摸着黑前进,所幸夜幕之上星光虽暗,却还勉强能够指路。
阴槃城,城东军营,那片罗文惠所言破绽百出的营盘外,五千劲旅,像五千只幽灵,默默喘息着,酝酿着,于悄然之间,做好了突击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