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苟军已渡大河来
作者:芈黍离   苟秦最新章节     
    永和六年,春二月,二十日。
    安邑城西,苟政一身朴实的戎装,已是临出征的最后一刻,看着恭送于城门的一众僚属,郑重地对苟武、郭毅以及陈晃三人道:“我走之后,你们三人,当齐心协力,通力合作!
    河东之稳定,我将士之安危,就全仰仗三位了!”
    哪怕只是一种礼节性的交待,苟、郭、陈三人亦满脸肃然,躬身道:“请主公放心!”
    “启禀主公,三军将士已然整备完毕,随时可以出发,请主公下令!”郑权前来禀报。
    闻言,苟政翻身上马,身边的将佐们也是一般,安邑城外肃杀的气氛顿时增加了几分浓烈。
    “二兄!”立于马上,苟政扭头看向同样披着一套明光铠的苟雄,手往西指,轻笑道:“志已坚,言已尽,你我兄弟,长安再见!”
    难得见苟政如此挥洒豪情,苟雄也面露慨然,抱拳应道:“长安再见!”
    春日高,凉风起,苟氏的旗帜迎风晃动,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中波澜,苟政振臂一挥,大声下令:“出发!”
    由于大部分的兵马前者已然奉令调往前哨,此时城外人马并不多,只数千人步骑。一起行,苟雄便亲率锐骑营,迅速脱离大队,折而向南,往茅津渡去了。
    此番出征,除了中垒、归德二营之外,苟氏集团下属的精兵强将,基本都派出去了,两路人马加起来,仅战卒便有一万八千余人,加上苟侍所率大约四千辎重辅卒,两万大军是实实在在的。
    苟雄所率南路军,约五千兵众,除锐骑、先登二营之外,还包括苟威、郑隽、王堃三将所部。先登、苟威、郑隽所部,已然屯于茅津,王堃军千余人,也在浢津,准备南渡配合苟雄,收取弘农。
    比起去年北渡,此番南渡是没有任何阻碍的,弘农郡内已是凋敝一片,连最基本的政权组织都不存在,维持着民间活动秩序的,只是那些残存的土豪了。
    因此,对苟雄与南路军来说,收取弘农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凭着此前积累的威势与能望,或许还能从弘农郡民中吸收一部分,引为己用。
    最大的阻碍,大概率还是潼关,杜洪占据长安后,虽然在军政上面没有太大的作为,但对京兆周边基本的关卡设防还是有的,包括蒲坂一线。
    而比起南路,由苟政亲自统帅的北路军,则聚集了旗下最剽悍的将士、最强大的战力,除中军各营之外,还包括苟旦、孟淳二将所部。
    随苟政自安邑出发的,则只有亲兵、骁骑、归德左右二营,四千余人。其他将士,此前接续的调动中,已然集中到蒲坂一线。
    由于轻装简行的缘故,二十二日便至解县西南的小盐池,距离蒲坂不足六十里,然后便收到了一则喜讯,来自苟安的捷报,已然渡河成功。
    却是苟政早于十九日,便已经遣人通知苟安,让他适时发起渡河进攻,抢占蒲坂西渡头,接引大军挺进冯翊郡。
    苟政在蒲坂的军事调度与准备,固然谈不上大张旗鼓,但也不是偷偷摸摸,处在水陆交通要道,与关中的联系也未断绝,尤其在食盐交易上,半年多以来,始终未曾断绝。
    因此,一水之隔的冯翊郡,对苟军在蒲坂的异动,不可能毫无察觉,也为此做了一定的防备。但是,促成蒲坂设防的关键人物,不是杜洪,而是他招揽任命的司马张琚。
    杜洪出身京兆杜氏,正儿八经的士族大姓,个性中天然带有世族的傲慢,拿下长安,威震关西之后,就更加自得乃至狂妄。
    杜洪第一次听说苟政,大抵是潼关“苟梁内讧”之后,与孙万东合流,名声才慢慢传至京兆。还得感谢孙万东,在驻华阴期间,给京兆地区造成了巨大的治安压力,连带着苟政的名气了也传播了过去,当然那时候多是恶名。
    等到后面,谷水一战,击败石闵,接着强渡大河,攻杀石宁,等石虎驾崩,蒲、姚、石三家围剿大军撤去,苟政又遣精兵,突袭长安之师,阵斩京兆太守刘秀离,这才让苟政的名声传遍三辅,那个时候已经是威名了......
    但这些,对睥睨一切的杜洪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那只是他杜将军没有出山罢了。即便有人将苟政在河东郡的一些军政作为告诉杜洪,他也表现得很鄙视,寒门草莽,能成什么气候?
    比起杜洪的傲慢,司马张琚可就不同了,冯翊与河东仅一水之隔,交流往来不在少数,他对苟政也关注许久了,早已发现其不凡了。
    去岁冬,连张平那数万大军都能拒止于汾水,就值得重视。最让张琚感到惊奇的,或许是苟政对河东士人的招抚与合作,闻喜郭氏虽然不是什么大族郡望,但毕竟是士族,愿意投效苟政这种“流寇逆贼”,本身就值得思考。
    同时,苟政还在有限的时间与资源条件下,对河东进行了相当程度的恢复生产,尤其是对解盐的迅速重整开发。苟政主动于蒲坂设立盐市,与关中进行交易,冯翊张氏也参与其中,获利不少,靠着食盐,苟政也从关西易得不少物资,这些情况,张琚也清楚。
    众多迹象都表明,盘踞河东郡的苟政,绝不同于一般的流寇逆贼,这是一个见识长远、懂得屈伸利害的枭雄人物。
    有鉴
    于此,在协助杜洪立足长安,稳定局势后,张琚便向杜洪示警,那时,苟政已在蒲坂屯有数千兵马了。
    然而,张琚对苟政评价甚高,杜洪态度却分外不屑,甚至正眼看苟政都是对他的一种侮辱。直言说,区区一土豪鄙夫,何值一提,甚至质疑张琚说:张司马世居冯翊,莫非怕家族财货有损,方劝我增兵防御?
    这话自是把张琚气得够呛,忍着怒气与杜洪解释,最后在其力争之下,方才让杜洪松口,自长安遣两千兵,由部将周晖率领,增强蒲坂西岸河防。
    然而,杜洪作为主帅都是那般轻慢的态度,又岂能奢求部下兢兢业业、尽忠职守呢?因此,兵马是增多了,但蒲坂渡军事防御能力的提升,却未必如表面呈现那般大。
    相反,周晖率军进驻蒲坂后,还引发了与冯翊郡守备军的矛盾。周晖本为杜洪家将,颇有勇力,其统军的能力究竟如何暂且不提,但杜洪的骄愎却学了个七八成。
    到蒲坂后,对原冯翊守军,是颐指气使,多有侮慢。若仅止于此,也就罢了,毕竟是长安来军,杜洪的威名还是能起到一定震慑作用的。
    但是,周晖影响到冯翊守军的“经济利益”,这就很难让人接受了。时局艰难,物资匮乏,地方上,从军到民,日子都很艰苦。
    河东这边,苟政以解盐为饵,吸引了不少关西商贾,聚于蒲坂,带来大量贸易资源。作为守军,自然能从中获取好处,过路费、保护费以及厘金总是少不了的。
    因此,在过去的半年间,蒲坂的冯翊守军,日子过得还算不错,至少衣食能够得到基本满足。而周晖领军到后,接掌河防,立刻进行了强力的整治措施。
    首先便以防范细作为由,控制两岸交易往来,禁止舟筏下河,开春以后逐渐恢复繁荣的蒲坂市贸立刻进入萧条,舟船禁绝,两岸声止。
    这自然引起了冯翊守军以及关西商贾的不满,紧跟着,周晖又将逗留蒲坂西渡商贾,以“勾结敌寇”的罪名抓起来,尽缴其财货。
    能够在这年头搞行商贸易的,哪个手底下没点本事与背景,有些商队本身就是关西夷夏豪右代表,周晖此举,显然是极其愚蠢的。
    相比之下,为集军资,周晖又派兵抄掠蒲坂周遭士民,连一些百姓忍饥挨饿方攒下来的种粮也不放过,以至民情大沮,饥荒四起,逃亡无数。
    张琚向杜洪进言,原也是想做个提醒,点明河东的威胁。目的也达到了,杜洪派兵,加强河防了,结果就派出周晖这么一人,搞的冯翊官军民齐怒,怨声载道。
    周晖在西岸“严刑峻法”的同时,苟安在东岸,则遵循苟政的命令,默默训兵砺士,做着渡河进攻准备。而两岸交通断绝,也正好给各路苟军汇聚蒲坂,创造了一个相对隐蔽的空间。
    为了避免引起周晖警惕,苟安也加强了对东岸河防的巡视,以免细作间谍地对新至的苟军,苟安都要求在蒲坂城东十里扎营。
    西岸人情咸怨,军心不稳,矛盾重重,殊不知,对岸的苟军正在磨刀霍霍,随时准备斩下他们的脑袋。
    如果说有什么缓解两岸紧张关系的事情,那便是苟安派人将晋廷赐封苟政的制文,发往河西,向周晖表示,如今大伙同属晋臣,没必要搞得剑拔弩张。
    周晖对此,惊诧之余,还真不敢等闲视之,命麾下登沿岸河堡而望,果见对岸渡头、堡寨,竖起了“晋”旗,似乎生怕隔岸之人看不清,“晋”字写得老大。
    有鉴于此,周晖连忙派人去长安,将制文连同河东的情况,报与杜洪。
    然而,就在隔日拂晓时分,苟安发动了突袭。从开春之后,苟政进行一波军事动员开始,苟安便自蒲坂军中,精挑细选的三百五十名长于水性的士卒,分批日夜于水中训练,熟悉水情,为此,便牺牲了二十几人。
    而这些人,便是发起突击的敢死队。当突袭将士,忍着流急水凉,擦着夜色,凫水至西岸,并发起进攻时,正处在交接前疲惫期的周晖下属,根本反应不过来。
    一直到敢死队冲进渡头营寨,放起大火,发出信号,混乱的渡口守军方才有军官组织起士卒,有了些抵抗动作。
    在东岸,早已准备多时渡河主力,则在苟安的亲自指挥下,乘坐舟筏,向西急渡,以做支援。作为渡河主力的,乃是苟安统率的中坚营与苟顺统领的射声营,其他领军到达的骄兵悍将,除了苟旦之外,也没人跟他们抢。
    苟安不仅是苟政委任的营前指挥,同时他与苟顺麾下,驻扎蒲坂最久,准备更充分,对渡头情况也更熟悉。趁着此前两岸交易,苟安屡次遣部卒伪装丁壮,押运财货西渡,进行侦探。
    等周晖那边自熟睡中里惊醒,搞清楚状况之时,苟安亲自率领的五百先锋中坚,已然弃舟登岸,有力地支援到敢死队,扩大滩头阵地,并发起对有组织守卒的猛烈攻击。
    岸上有中坚营将士的强大进攻,后继有射声营提供的弓弩支援,随着苟军将士进攻的有序展开,前赴后继,渡头守军步步后退,最终被完全挤压进沿岸寨垒。
    攻坚战,从来都是冷兵器战争的一道难题,往往需要鲜血与死亡来解决。中
    坚营的战斗能力与素质,苟安的指挥,显然要强过周晖军,又占突袭之力,士气高昂。
    但借着有利地形,周晖又亲自指挥作战于一线,还是让他堪堪挡住了中坚营的两波攻势,造成了两百多人的伤亡。
    然而,苟安最终击破周晖,却没有仰赖东岸后续苟军的支援,在要紧时刻,守军内讧了。却是周晖感敌军强大,战情紧张,一面组织防御,一面要求冯翊军支援,偕同作战,将登岸苟军赶下河去。
    只不过,他等来的不是冯翊郡兵的积极支援,而是强力背刺。这又不得不提苟安在蒲坂完成的另外一桩重要任务了,交通冯翊郡兵。
    如果没有周晖这档子事,或许他们还会有所迟疑顾忌,但是,偏偏杜洪把这样一个匹夫派了过来。过去的一个月,蒲坂两岸明面上交通断绝,但暗地里,来自苟安的渗透一点没放松。
    而苟安埋伏在冯翊郡兵的眼线,很好地挑动了冯翊官兵对周晖的不满,乃至愤恨,一直就等待着发作的机会。
    事实上,即便没有冯翊郡兵的背刺,在中坚营于西渡头稳住阵脚之后,守军的败亡便已然注定,毕竟苟军背后还有源源不断的支援。
    但能够减少伤亡,自是苟安千万个愿意的。同时,除了苟军、冯翊兵之外,参与到对周晖攻击的,还包括那些被周晖抓捕盘剥的商贾,乱起之时,他们也是恶向胆边生,带领扈从,赤手空拳,冲破看守,抢夺武器,攻击周晖部下......
    如此三管齐下,纵周晖有几分勇力,最终的结局也是兵败身亡,在射声营的一波齐射下,成了刺猬。
    日头刚及二竿,战斗已然结束,周晖所部守军,被杀上千人,余者悉为苟安所虏,另缴获粮秣数千,军甲若干。而自身伤亡,连带敢死队,也不过三百余卒,可谓大获全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