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子慕轻轻掀开身侧的车帘,只瞧着前方一行身着湖蓝水色长衣的队伍,向自己这边走来。
那些人的衣衫上绣着蓝幽蝶的羽翼,虽无蝶身却依旧跃跃欲飞灵动得很,银冠束发,手持长剑很是威仪。
花子慕疑惑问道:“这些人做什么?”
“应该是炎火旗的士夫子与镇上执司,押解作祟鼠妖游街。”银楚宸放下帘子坐回师姐身边,顺着花子慕掀开的一角看出去,“最前面骑马麒麟的是天阁大者,前来押解后面囚车上的鼠妖去天阁。”
花子慕跟着将目光扫到最前方,麒麟坐骑背上那笔直的背影,随即轻轻放下帘子,问道:“这天下作祟妖灵皆要押往天阁?”
“自然,妖灵作祟乃是修灵界的范畴,”银楚宸说,“五旗门与执掌司均没有执法权力,五旗门听令于天阁,主要安保各地狐民安危,并协助天阁抓捕作乱邪祟。”
“作何处置?”
“量罪定刑,一般没闹出人命的,均被关押在天阁天牢之中,若伤及人命,大多都处刨魂之刑。”
银楚宸想了想又说:“妖灵没经天阁定魄而结成魂元者,所以均幻化不全,受人歧视,但修行路数与修真界无二,只不过不被大家认可,故常常会有妖灵四下滋事扰民。”
“天阁为何不许他们定魄?”花子慕看了一眼旁边的三儿,在心中对银楚宸传音问道。
这个问题在梅血枝死的时候,她便想问银楚宸,但是后来也没来得及问。
银楚宸单眉一挑,目光也在三儿身上扫过,回了一个传音:“不知,几千年前便是除狐族之外的人不得定魄,听说之前那些异族惹了不少麻烦,民心惶恐,民生凋敝……但最后能下这样的命令的只有天阁。”
一直不说话的三儿目光中又升起了小豹子想吃人的狠厉,只不过在他稚嫩未脱的脸上削弱了效果,奶凶奶凶的,却没什么杀伤力,厉声说道:“你们狐人真是霸道。”
银楚宸抿嘴看着三儿,随即摇了摇头说道:“小孩子怨气重了,长大不好看。”
三儿怼回:“要你看?”
此时鸾车已自行退至一侧的巷子中,花子慕再次掀开车帘往外看去时,刚巧与身后囚车中的鼠妖对上。
一个蓬头男子,蜷缩在囚车中,看不清容貌,身上污脏不堪,鸡蛋碎,烂菜帮子,还有粘稠的血渍,不知是自己的还是被人泼的。
总之囚车之中散发着恶臭令人窒息,花子慕神色如常,心中却是说不上来的不舒服,这种场合令她十分地难受。
正要放下帘子时,一块石头砸中了囚车,砰的一声自那鼠妖手臂擦过,朝他们鸾车飞来,夜鸾端端被击中,受了惊,扬起两条粗壮的大腿就向囚车冲去。
花子慕眼疾手快,一道魂力稳稳打在夜鸾前方,这才将冲出不远的夜鸾制止住。
但这动静足以引人注意,周边围观的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鸾车,不过盯了片刻,也不见有什么异样,又才将注意力放回鼠妖身上。
鸾车外的人声,再一次沸腾起来,此起彼伏,都在私语那只鼠妖。
“下家也够倒霉的,全家都死绝了,连小娃都没放过呀!”
“可不是,听说尸体都不全,好像是被那鼠妖给吃的,幸好抓着了,不然下家一家人,死也不瞑目。”
“哎!下家老爷平日里为人是不怎么好,我也看不惯,但没想到落这个下场,这下好了,再没有成天有事没事就找抒老爷事的人了。”
“嘿嘿,我倒觉得这是恶人有恶报,虽然说这话有点对不住死去的下家,但抒老爷当真比下家老爷要会做人得多。”
“快快快……看那不是抒老爷吗?”
“是啊,他这是要做什么?”
此时鸾车之中银楚宸与三儿打作了一团,两个智儿流着口水傻傻乐呵着,唯有花子慕注意着外面的动静,目光从车帘缝隙看出,瞧见那囚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一身茶褐色锦衣的男子,定定站在囚车边望着囚车中的鼠妖仔细打量着。
人群中有人高声嚷道:“怎么抒老爷要拦囚车呢?”
花子慕敲了一下左边的木板,夜鸾便聪明地朝着左边转出巷子,跟在了囚车后不远处。
“……别闹了。”花子慕瞧着帘子外说着,“看外面。”
“是他咬我,你叫他松……”银楚宸吃痛,“松口,我就放手。”
花子慕回头瞧着两人那一幕,当真不知说谁的好,三儿死死咬着银楚宸大腿,银楚宸抓着三儿的头发,像拔草一般向上拔着,三儿又双手朝上抓着银楚宸两只手臂往下死死摁着。
两人四只腿也诡异地搅在了一起,这情形当真看不出先从何处下手解开。
花子慕不知自己这师弟为何要和一个孩子这般见识,刚要开口,却听见外面一个男人声传来。
“各位执司,能否听在下说几句话。”
站在囚车前面的两名执司回头看着囚车旁的人,颇为客气地说道:“抒老爷,此时我等押解鼠妖游街,有什么话您可去执掌司说,天阁大者要务在身,耽误不起啊!”
“正是因为天阁要务,我必须当着天阁大者说几句话,两位执司请放心耽误不了时辰的,就几句话。”
这抒老爷看样貌倒不怎么显岁,仪表不俗,俨然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公子。
五旗门中的人与这抒老爷不熟,可当地执司却经常会打交道,所以才有些为难,回头看向前方端坐在马麒麟上的水中月,最后,其中一人朝大者走去,请示了水中月。
当水中月看向抒老爷时,抒老爷忙向水中月行礼道:“大者,囚车之中的并非鼠妖,而是我府上的一个残障仆人……名耗子。”
他这一句话后周边瞬间炸开了,囚车中那人长得明明就贼眉鼠眼,特别是那嘴巴与老鼠无异,就算瞎子在那脸上摸上一摸,也会不带犹豫地认为是只老鼠脸!
而最令大家不可思议的是,堂堂蝶衣镇富商,会公然指证鼠妖不是鼠妖?
这抒老爷莫不是也被鼠妖咬了,中毒上脑了,才说出这般匪夷所思的话来。
再者谁都知道被害的下家与抒老爷可是宿敌,这明目张胆的维护杀人凶手,是不是说明……杀下家是受了他的指使呢?
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很复杂,甚至都生出揣测的神情来。
抒老爷神色却坦荡荡,继续说道:“前几日,我家耗子出门替我去得得楼传话,便一去不回,我命人寻了几日皆无果,若不是方才瞧见囚车上这人的模样,只怕我还以为耗子也被那鼠妖给害了去。”
水中月眯起眼睛盯着这位抒老爷打量着,半晌,问道:“阁下何人?”
“在下乃蝶衣镇子民,抒坎。”抒老爷回答道。
水中月又看向刚刚前来征求他意见的执司,这执司会意,连忙对水中月说道:“抒老爷乃咱们镇子上的富甲,经营多家酒肆,零界有名的得得楼便是抒老爷产业。”
水中月是天阁大者,自是不会去得得楼这种地方,但这名声他也是略有耳闻。
不过在他再三确定此人身份后,神色却越来越复杂,沉声道:“身后牢笼之人,却是鼠妖无异。”
抒老爷惊讶万分,当即又上前扶住囚车边缘似要看个仔细。
“耗子,耗子……你看看我,我是你老爷,”抒坎朝着囚车内的人着急喊道,“你是不是被人冤枉的?你告诉老爷,老爷定为你主持公道。”
“……”
囚车中人低垂着脑袋一动不动,对旁边喊得急切的人无动于衷,又或者像是睡着了根本就没听进去。
抒坎又看了看,才回头看向水中月说道:“绝不可能,这耗子自小在我府上长大,他虽样貌奇特,但绝非妖物,还请大者明鉴。”
岂料抒老爷话语刚落,水中月便跃马而起,单手如鹰爪捕食般朝着抒老爷袭来。
众人都没想过天阁大者会对这抒老爷动手,惊呼大起,急忙朝着街道两侧退开,唯有五旗门的人与执司弄不清状况,皆不知该如何行事,只能眼看着天阁大者直逼富甲抒老爷而去。
刹那间,大家都为抒老爷捏了一把汗,这一掌不死也离死差不了多少了吧!
可就在水中月身体刚刚腾飞而起时,两侧倏忽闪出十余黑衣人,自水中月头顶掠过朝着牢笼而去,水中月凝目一扫上空,向抒老爷探出的手当即转变方向,横空一扫,挥出一把流光朝那十几黑衣人而去。
扑向空中的十几名黑衣人,根本来不及躲闪水中月的这一道魂力,瞬间击落到两侧爬不起来。
水中月翩然落地,并没有朝那十几名黑衣人看上一眼,回头狠戾的看着一脸错愕的抒老爷,欲要再出手,只见抒坎神色骤变,身体在眨眼睛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朝后飞了去。
就在电光火石间,水中月一个闪身已落在了抒老爷身边,单手将抒老爷扶住,才不至于抒老爷身裂骨碎,但抒老爷受那鼠妖一掌,已是一口恶血喷出。
原来就在刚刚,牢笼中那只鼠妖趁抒老爷不备,一掌偷袭在他胸前。
“嘿嘿嘿……多杀一个是一个……”
只听牢笼中那只鼠妖畅快道,目光邪恶至极。
水中月扶住抒老爷后,随即一掌劈向牢笼中的鼠妖,只见囚笼中那一双满眼精光的眸子顿时暗淡了下去,已然断气。
“如实说来,你与这鼠妖如何认识的?为何要为鼠妖求情?”
谁也没想到,水中月在这种情况下逼问抒老爷。
抒老爷一脸惨白色,目光茫然,不明白道:“在下……句句属实……大者为何如此?”
抒坎似乎很难受,强忍着继续说道:“若不信在下的话,我……得得楼中的小厮……还有府中上下人……皆可为在下证明,那鼠...鼠、妖的确长着一张耗子的脸。”
这时一旁的执司却上前求情道:“大者,抒老爷在蝶衣镇颇有名望,绝不会为了鼠妖求情,想必是那鼠妖只是刚巧与抒老爷的仆人长得相似而已,大者也看见,方才他还向抒老爷出手……”
水中月听后,还是猝不及防地一掌打在抒老爷胸口,刚刚阻扰他的执司始料不及,待他反应过来,才发觉这一掌并不是杀招,而是在探查抒老爷是否结元。
半晌后,水中月脸上肃冷的神情更加阴鸷:“恕在下多疑,抒老爷中了鼠毒,不尽快逼出只怕命不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