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墨愕然,这乞丐当真是肖大足,可是为什么会成了肖大足,而肖大强既然早就知晓此人是肖大足,先前为何还要拳脚相加?
“哼哼哼…….”
诡异森冷的笑声自那乞丐传来,慢慢收起四肢腾空而起,被鲜血染透的血衣殷红如焰,翻飞张弛。
须臾,半空中端立着,一袭虎眼石图案艳服之人,血腥四起,满街皆被这股腥风充斥着。
乌黑如墨染的丝发乱飞,媚眼如枫,嘴唇含朱,那乞丐一展容颜,众人瞧得目瞪口呆。
这可能是所有人第一次这么直面乞丐一张干净的脸,只不过这张脸此刻邪魅至极,艳丽至极,绝美至极。
白墨哑然失色,半响也不住感慨道:“这乞丐还真美!”
的确,那是一张极为妖艳的面孔,怎么看也是一位如假包换的绝色美女,若不是白墨亲眼所见是先前那乞丐所化,说什么也不会相信这是一位男子的脸。
“大哥,你无须害怕,我这次前来只为将虎眼石交于大哥,那是我的遗愿,权当是兄弟为大哥留个念想。”那乞丐声音似花信少女的声音,甜美软糯。
地上肖大强早已面色如灰,筛糠似的爬起复又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求饶道:“对不起,求求你放过我吧……我知道错了……求求你,看在我兄弟的份上放过我……”
凌空而立之人缓缓飘下,轻点着地,广袖轻挥至身后,淡然浅笑道:“大哥何错之有?”
肖大强只顾狠狠地磕头,不断重复道:“兄弟已经…..你就饶了我吧!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你究竟为何事对不起我?”
乞丐本站定在三尺开外,倏忽撤回广袖下的长手,已锁住了肖大强咽喉,质问道。
“咳….咳…..”肖大强被扼住咽喉,已难以言语。
就在这时,长街西面疾步走来几人,白墨只瞥一眼,认出是那位德高望重的镇长,此人面容无甚变化,岁月似乎只在此人两鬓添了一缕霜华。
翩然而至,神色肃穆,眉宇之间微微隆起,四周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民众,见镇长来了,又恢复了些神识,纷纷叫嚷着朝这位镇长围去。
乞丐却不屑瞧上一眼,手中力道却稍微松懈了点,逼问道:“说……”
肖大强也瞧见了镇长,急忙迭声道:“镇长……救我,镇长救我…….”
珷玞镇属黑翼管辖,这位人人称颂的镇长,便是珷玞镇外百里不到,千圣洞黑翼五旗门中火炎旗主卓藏的外侄卓安。
多少因为这层关系,这卓安在珷玞镇极有威望,原本镇中大事小事均要上报珷玞镇的执掌司,再由执掌司委派专人处理,但此处却是卓安全权处理,久而久之卓安便成了珷玞镇的镇长。
戒日听人上报,众人将那乞丐给打死在了镇上,才匆匆赶来,却不想见到这般场景。
镇长震怒道:“大强,休得胡言乱语,尔等性命岂是说取便取的!”
肖大强却更为恐惧,瑟瑟发抖道:“脏……不不不…..他…..他、他知道了…他知道了……”
白墨见过几次这肖大强,怎么也没想到会这般贪生怕死,之前在那破屋之中,可谓是凶神恶煞,遇神杀神遇魔杀魔的气势。
当时还以为定会将那乞丐打死,却不承想这样一个七尺汉子恐惧到这般模样,嘴里哆哆嗦嗦嘟囔的尽是“对不起……我错了”这样的字眼。
众人不解,唯有卓镇长神色在他一次次叫嚷中越显凝重。
“糊涂…有我在此,你无须害怕。”
转至看向邪魅的红衣乞丐,问道:“不知这位是……来我珷玞镇又为何事?”
“哈哈哈哈……..”乞丐突然大笑,声色依旧甜糯,几声笑罢,单手撩拨起鬓前一缕头发,媚眼生情,“老东西,连我都不认得了?当年将我赶出珷玞镇,住进你那倒霉死人屋,不过半日就被赶走之人,如此……你却不识得?”
卓镇长神色巨变,双目微怒,随而瞧了一眼发着抖的肖大强,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阴冷道:“原来是你,不安分待着,来此为何?”
“为何?”那乞丐觉得对方问得十分好笑,又仰头大笑起来,“哈哈哈……”
乞丐性情大变,与之前判若两人,虽是一副妩媚神态,可满眼却透着邪侫的杀伐之气。
“镇长可是忘记我本是珷玞镇人,没事就不能来此了么?”
乞丐言语间将畏缩在卓镇长身后众人一一扫过,眼眸间寒光乍现,又道:“若真没什么事,我还真不想来的,这不……承故人恩情,特来归还,却不想大家见我如故…….好生感动啊!”
卓安身后的镇民无不害怕,再无之前那霸气凌人之色,人人都成了全然无害的老实巴交乡邻。
镇长:“你可是忘了,多年之前早已被赶出珷玞镇,已不再是珷玞镇人,此处再无与你有瓜葛……”
乞丐却不屑道:“老东西说得不错,家母早已不在世,又何来有瓜葛。”
“只不过……现在有了。”乞丐乜视着手中的肖大强,继续道,“我戒日要将此人带走。”
镇长突然横眉倒竖,决绝道:“不可……此人乃我镇之人,岂是你说带走便带走的。”
而肖大强一听要将自己带走,更觉得大难临头,忙哀求道:“我错了,求求你…..放过我\/…..我…..我也不是故意的…..”
“混账……住嘴….”镇长厉声喝止,转而看向乞丐,正气凛然道,“你不必为难他,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便是。”
“我母亲为何而死?”乞丐忽地看向镇长,目光狠厉至极。
众人愕然,却不敢露出声色,大家畏惧眼前这妖物,但大家心中对他娘的事都清楚,平日里也是茶余饭后最乐意谈到的一桩笑料,可此时却没人愿意出来绘声绘色地说说。
镇长神色更是难看,沉默半晌终是开口道:“陈年旧事,早已风过去痕,你执意于此,又是何故?”
“我耐性有限,不用那么多的废话,若是我不高兴了,那这人……”
镇长见肖大强脸色已发紫,再难支撑,只好妥协道:“你将他放下,我便告诉你。”
“啊…..”
乞丐不放,反而将肖大强高高举起,抛入空中,又狠狠砸在脚下,并单脚踩在那厚实宽阔的胸膛,看向卓镇长道:“我说了我没什么耐心的。”
红衣云绢随风飞舞,邪魅容颜对上地上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大脸,赤红的眼眸似是有千万条蛟龙扑腾,叫人不敢直视。
镇长见那乞丐已疯癫成魔,只好如实相告:“当年、你母亲生下你不久,你父亲便离开了珷玞镇,至于为何离开,无人知晓,过了没多久你母亲抱着你来找我,说家中存的粮食被人偷了,我带人查探之下,发觉偷粮食之人便是肖大强。
当时大强家父亲离世不久,留下两兄弟相依为命,肖大强刚刚满十五岁,为了养活不满三岁的弟弟起了邪念,第一次行窃便选孤儿寡母家下手。”
说到此处地上被踩在乞丐脚下之人,早已羞愧难当,满脸通红。
“此事镇子之上稍微年长一点的人都知晓,只不过大家都选择原谅,毕竟他是为了养活自己快要饿死的弟弟,不得已而为之。你母亲知晓原委也没作追究,只盼他能稍微归还一些,说自己也有孩子要养活,但是……肖大强却说什么都不剩下了,都没了。”
“你娘……”卓镇长面色凝重,像是很不愿意想起那段回忆,沉吟片刻才道,“我命人给她送了些食物,之后倒相安无事过了大概三四个月……突然又有人来找我,说出事了,当我来到你家,只见你躺在血泊之中,下身、全是血,你娘……没在家。”
“我命人出去找寻,最后在南街找到你娘,找到她时,她衣衫不整,连鞋子都没穿,明眼人都知道怎么一回事……”
“可当时你受了重伤,已是奄奄一息……大家只能先将她带去见你,”镇长犹豫了下,“你娘看见你快不行了,跪着求我救你一命,说只要肯救你,她就将所有的事都说出来。”
镇长长长叹出一口气,惋惜地口吻继续说道:“按照珷玞镇的规矩,不检点的女子要被沉河,你娘第二日便被沉入了北冥河。”
“后来,我信守承诺将你救活,但由于你尚小,街坊四邻便自主喂养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乞丐却突然癫狂起来,仰天大笑了几声。
复又看向卓安,狠厉道,“他偷人东西你们可以原谅,因为他要养活家人,那我母亲呢?她当真是偷人而死吗?横竖是个偷字,怎么你们就要双重对待?”
乞丐早已失了心,此刻所言皆是带着倒刺的利刃,他恨不得杀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在内。
“你们何曾喂养过我?你们顶着虚假的面孔,伪善的嘴脸,高高捧起的假情假意,不要以为没人知道你们内心的肮脏,你们口口声声骂我是个脏东西,口口声声骂着我娘,你们甚至喂养一只狗也会比我强,一面假装可怜我,一面又视我为杂碎,你们可恶至极…..统统都该死…..”
乞丐狠厉说罢又恢复妩媚无限,踩在脚下的肖大强却突然惨叫起来,面色涨红嘴角溢血,双手抓着那只修长如美女的腿求饶道:“求求你放了我。”
又单手指向一侧的卓镇长,眼怒凶光道:“是他,一切都是他让我做的,是他让我偷你家东西的,是他骗你母亲去的,是他让我放狗的。”
“你给我住嘴?”一声怒喝暴起,卓镇长面目狰狞,压低眉头恶狠狠地,注视着地上满口求饶的肖大强,再无昔日那副从容之色,判若两人。
乞丐单手对着卓镇长一挥,待要再说话的人双唇便死死地粘在了一起,再不能言语。
“接着说。”森寒至极,狠戾至极。
“是他看中你娘的美色,是他说只要我去将你家的食材偷走,就可以给我狩猎牌,我与兄弟相依为命,若不能出镇去打猎,只怕养不活弟弟,我一时糊涂便答应了他,当时他还说放心,他求色不要人命,我按照他的吩咐做了,最后当真没事,我还以为此事就此了结,可没过几个月他又找上门来,要我趁你母亲出门后,在你\/、你家放狗.....他是镇长,只能听从,按照他定的时间在你家门口事先躲好,等你母亲神色慌张的走了出去。”肖大强后面的声音越来越低,已没有勇气再说下去,只盼踩在他身上的男子不要再追问下去。
“放狗作甚?”
“……他、他只说这狗饿了好几日,见到能、能吃的都会……只是没想到当时你的哭声惊动了周边的邻居……”
想必要是没有人察觉,那牙牙小儿,早已成了那恶犬的腹中餐,地下魂,更没想到那恶狗端端吃掉了小儿根,肖大强即便再借十个胆子也不敢再说下去。
乞丐暴喝道:“我且问你,我娘到底有没有偷人?”
“镇……镇长答应她,只要她顺从他,就给她和她孩子一口吃的,可没想到镇长还想要了她孩子的性命,她是苦苦哀求镇长救她孩子,可镇长却要挟她,只要她闭上嘴,他就能保她的孩子……平安长大……”肖大强再无力气说下去。
乞丐再次失控大笑起来,不过笑着笑着就流出了眼泪,他终于知道,他的母亲不是不要他,也不是与人偷欢去了,原来只是在失去所有后,唯一能寻得到的一条活路!
她一个女子失去了丈夫,又被人偷了一空,要怎么养活一个襁褓中的孩子,她没有办法,只得去求有权有势的且人面兽心的卓镇长。
就算她卖的是她的一身皮囊换来自己孩子一顿吃食也愿意,那是她唯一还想活着的原因吧!
她到死都不曾将卓镇长说出来,也不过是想自己一力承担而换来自己的儿子活下去的机会。
那个女人在那样的情况下,还想着要自己儿子活下去!
站在外围的众人面色惊恐,都盯着一旁面色如土的卓镇长,有鄙夷,有不可思议,总之再没有先前的尊敬崇拜。
“真没想到卓安是这种人面兽心,亏我们那么信任他。”
“哎!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我看啊!我们镇上那些失踪的人,指不定是不是被他给祸害的。”
一时众说纷纭,卓镇长却动弹不得,此时脸色青白难分,不知是谁开始,众人已抡起周边的东西砸向卓安,嘴里还谩骂不停。
唯有一侧端立的两人,一个神色淡漠,一个瞠目结舌。
白墨:“原来这一切都是那个卓安搞得事。”
银楚宸却道:“.....梦术之中,主人有能力颠倒是非,扭曲事实,所有的一切皆会按照主人心意呈现。”
白墨:“你是说这也有可能是假的?”
“真假难辨。”
妖乞丐自始至终都不曾变换姿势,他那原本激愤扭曲的眼神,蓦地一转,轻轻垂下眼帘,涣散地看着某一侧。
良久,极为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从未有过的落寞,喃喃问了脚下人一句:“他可知这一切?”
“他、他……”肖大强再不会发出声音了,头已陷进地下,身子一颤,断了气。
乞丐终是没有勇气去听答案,他怕,他这倒霉的一生中,唯一视为一捧心火的人,也变成了一个笑话,他害怕……连那也是一个讽刺。
须臾,笑声起,狂风至,沙尘一时迷人眼,伴着那尖啸悲凄声,众人全被卷入层层迷雾之中。
白墨感觉有人拽着他的手,触感微凉,手指修长,他知道是谁拉着他,只是狂浪之中,飞沙走石,令他睁不开眼。
那笑声依旧回荡在空中,缠绕着风声,撕扯得更诡异,伴着点点血腥,一股清香冲破而来,一时充斥在白墨面前。
“.……”
“破…..”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如炸雷响起,杀伐果断,势如破竹,只沉沉一声。
一切在一瞬间归于平静,呲呲啦啦的电流声在白墨身侧响起,等他微微能睁眼时,就瞧见挡在面前之人,手中握着一条电流光条。
“你…….你……”
银楚宸却并未理会他,手中光条散成流萤,随即消失不见。
白墨从很早就有一种说不明的感觉,而这道光却给他劈开了云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