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退下逐月宫后,逐月宫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宁,除了躁动的飘雪,谁也听不见那暗藏的杀伐之音。
狐千媚缓步走出大殿,端立在殿前,看着远方皑皑白雪的巍峨山脉,脸上的阴郁之色越发厚重,无奈道:“我有意逆天而为,看来也只是枉然,这一切都是劫数……劫数难逃!”
第三件事,霍司羽成了新的门主,便刻不容缓地召集其余三旗,各率领三千妖虱与众士夫子赶至青丘,一起讨伐土尘旗。
理由是在魔族封印解除之时,五旗门土尘旗旗主拒召抗敌,导致魔域疫毒蔓延至昭和狐人死伤无数。
实则,在魔域疫毒四溢时,梦方尊并未接到应召,后才知道零界发生了此等大事,好在他立即前去考煌城向霍雷子请罪,将自己失职一事做了解释,因为并未酿成大错,霍雷子也只是简单责备了几句,此事也算作罢,岂料戒日竟成了他的索命索。
霍司羽这一举动正如银楚宸担心的那般,纯属是因为紫灵一事记恨青丘,如今紫灵不在梦方尊手中,他便再无所顾忌,势必要将青丘梦氏赶尽杀绝。
可木生旗旗主金辞仲却拒召前来,就连士夫子都未曾派遣一个过来,这无疑是没将霍司羽这位新门主放在眼中,更没将五旗门放在眼中。
碍于时局不利,霍司羽暂时记下这笔账,待他清理干净土尘旗,再慢慢清算木生旗的不是。
红叶回到有无闲居,就听狐五伯告诉他白墨来过一次,后面就再也没回来,这时北明带着狐凌白枫也赶来考煌城与他会合。
见到狐凌白枫,红叶沉眉看了一眼北明,问道:“不是叫你将她送回去,怎么又给带回来了?”
北明无奈道:“她死活不回去,送回去又跑了出来,还给身边那丫头留话说是和我一起,我又不能真的将她丢下,万一又出了岔子,怕你怪罪我。又担心你等久,只好给带回来了。”
“你帮我找到忘哥哥,我就不跟着你。”狐凌白枫盛气凌人道,似乎料定这两人拿她没办法,两手负于身后,好奇地打量着她这位哥哥的别院。
红叶眼中的怒意显而易见,他不知道狐菱岢及是怎么管教这孩子的,怎地会长成这般任性妄为,可事态紧急,在他回答考煌城时,霍司羽已去往青丘,他必须得快,忙对北明说:“我有重要的事给你说,五旗门的人朝着青丘去了,你必须与我立即赶过去。”
青丘梦氏那座庄严雄伟的山门前,立着梦氏上下全族人,除了不懂世事的孩童,所有人的脸上都携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死灰,他们均望向最前方面对大家立着的族长梦方尊。
梦方尊临风而立,威仪庄严,眸如玄冰,将他一族人尽数落入眼中,最后目光落在梦小樊搀扶着的老夫人脸上,才倏然悲恸难耐,拱手作揖道:“母亲,如今这世道已是毒泷恶雾,地狱变相,而孩儿身为一族之长,却不能为族亲守一寸求生之地,实在是愧对母亲大人,也愧对我梦氏上下族人。”
老夫人虽双目不能视物,可目光中的刚毅与凛然却不减半分,不偏不倚地对上她的儿子,决绝道:“吾儿之心,露胆披肝,天地可鉴,戒日梦氏在劫难逃又岂非你之过。”
老夫人浑浊的眸子朝一侧移动了下,梦方尊回头朝老夫人的目光遁去,已经可以看得见那乌压压的速清者,正声势浩大地向梦氏逼近。
梦方尊当即转过身,面向越来越近的豺狼之师,神情没有半分恐惧之色,一副视死如归之态,凌然间,悲壮呼:“兔死狐可悲,我青丘梦氏一族,戒日愿为天下身先士卒死,只望这一族热血,可平阴晦万壑一角,可倾一寸覆颠天地。”
转眼,那乌压压的人群已经长驱而至,最前端骑着花豹盛气凌人的人,正是刚刚任命的新门主霍司羽。
霍司羽两侧分别是双子剑,霍金四,水火旗的旗主,他们的目光皆落在青丘全族人身上,乃一群老弱妇孺,似乎在他们眼中连蝼蚁都算不上。
霍司羽眉宇间,带着惯有的阴鸷狠厉之色,对着梦方尊这根老骨头,他早就想除而快之,当下终于可以名正言顺收拾此人,岂不快哉,开口难免轻狂了些:“梦旗主,我说过,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梦方尊冷笑一声,不失威仪:“故而,我便携了梦氏全族在此恭候大驾。”
霍司羽冷眼扫过众人,的确如梦方尊所说,这里只有梦氏族人,一名士夫子或者妖虱的踪影都寻不到,看来此人早已将自己剔除五旗门开外,以一族之长的身份站在这里。
霍司羽阴鸷道:“还真是小瞧了你的心狠手辣,连自己女儿的命都不要,却将紫灵交给杀天阁阁主的凶手手中,当真是不怕死吗?”
梦方尊泰然道:“传说在人族有两条河,一清一浊,清浊不混,界限分明,我虽平庸无为,占据旗主之位更是蚍蜉戴盆,力有未逮,却也自视为蛟龙择居不愿与鱼泥之鳅沆瀣一气。”
霍司羽怒眸微动,却不发作,暗自计算着,如何才能给这个骂自己为鱼湫的老东西,最痛苦的一击,遂而目光便落在了那个曾叫他有些畏惧的白发老夫人身上,眼帘虚合间便来了主意。
当即仰天大笑道:“哈哈哈……真是有意思,你在这里装清高,你的爱女梦瑶儿却在这红楼卖俏营奸,弄笑追欢……好不风情!”
“你给我住口……”
搀扶着老夫人的梦小樊突然暴喝道,一侧的老夫人忙问:“樊儿,瑶儿为何在那里?”
话音刚落,霍司羽便抢着答了老夫人:“自然是与男人寻欢作乐……”
“混账……”
霍司羽话未说完,梦小樊便松了老夫人的手臂,飞身而出,直奔霍司羽而去。
他不愿让奶奶听见那些肮脏不堪的话,更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让她老人家含恨而终,当下即便是死,他也要杀了那姓霍的。
霍司羽并未显出惊讶之色,倒是梦方尊大惊一声:“樊儿!”
并迅疾一把将刚刚掠过自己的儿子给抓了回来,就在这时,霍金四一掌朝梦方尊击来,梦方尊单手挡开,另一手将梦小樊朝身后一扯。
却不料两道剑光伴着全族人突然的尖叫声而起,梦方尊一脚踹开霍金四,当即一个转身将手中儿子护在了怀中,可不料背后正中一剑。
梦方尊第一反应是将怀中的儿子推出去,却听见儿子一声闷哼,双子剑的另一人对着梦小樊的后背狠狠拍下一掌,生生又将人推回到了梦方尊怀中,并多出了一道利刃,自梦小樊背脊穿出,直直插进梦方尊的腹部,而他背后正中的那一又是一声“刺啦”,当即穿透了他怀中儿子的胸膛,两父子就这样被双子剑两剑对穿而出。
梦方尊与梦小樊的修为都只在灵启一层,甚至连首先出手的霍金四都打不过,其余两位旗主都不用动手,有双子剑这种上修者出手,那比捏死两只蚂蚁还简单。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还不等梦氏族人失声痛哭,梦老夫人先是一声悲天哀鸣:“天杀的……啊!”
老夫人再也没有吸进去的气息了,一个僵直,倒在了族人手中——死不瞑目。
紧接着便是霍司羽那一声冷酷无情的召令:“杀。”
梦氏上下除了老弱妇孺,均激愤而群起,但面对那绝杀而来的虎狼之师,终是以卵击石。
一时间悲嚎震天,却并未有一人退缩半步,他们哭的是惨死的梦方尊父子,还有悲愤气绝的梦老夫人,他们最亲的人死在了他们面前,而在屠刀挥下来之前,他们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决心,即便最后一个站立在自己母亲前面的黄口小儿,在冷刃刺来之时,目光也只停留在血泊之中的亲人身上。
或许死亡本身并不可怕,而可怕的是面对死亡。
当红叶赶至青丘时,青丘已经是一片废墟,整个梦氏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将那碧莲池都染成了一池血水。
北明愕然道:“这五旗门底想干什么?”
红叶骇然地看着遍地尸首,喉咙有些发涩:“还是来晚了。”
说着俯身一一查看尸首,终于找到了梦方尊与梦小樊两父子,看死状是梦方尊为护儿子,却不料被强敌来了一个双双对贯而穿。
梦方尊不愿闭上的眼睛失了颜色,直直地盯着上苍,他回到青丘时,就知道这样的结局,在那间知命屋中,也早早预示着这一天的到来。
“若是那颗命格图中的,命格星真的出现了……将会异星驱辉,命格逆转。”
而他要做的不是带着族人逃跑,而是护住那颗命格星,哪怕是付上整个梦氏族人的性命。
北明用了好些力气才将两人分开,感慨道:“这梦旗主本是一位,不同流俗,襟怀坦白之人,却没想落得如此境地……当真是天地不仁!”
悬龙牙上的白墨脸色惨白的,没有一点血色,身体也越来越重,花哥第一个觉察到他的异常,上前将手背贴在白墨额头,担忧地说道:“你在发烧。”
白墨却无甚反应,颤颤巍巍将手中的红色发带小心翼翼地叠成一小扎,轻轻地放入怀中。
这是他在还有意识的时候唯一记得的事,接下来,他只觉浑身血液倒流,顺着心脏的地方冲刺,刹那间汗水犹如大雨淋泼而过湿了一身,让他再难站立着,急忙抓着身边的大宝。
花哥什么都没说,一把将白墨抱起,急速地朝白玉宫殿跑去,身后几人也随着跟着。
穿过宏伟的巨柱大殿,经过那知命屋与神秘的房间,花哥都没有停下,而是轻车熟路地上到二楼,来到一间极为特别的房间,此屋光线很暗,也极为森寒,看上去很空旷,几乎没什么多余的陈设,好像除了几根看上去有些年代的巨柱矗立在屋中外,就是屋子中央一团氤氲寒潭,除此就再看不到醒目的事物。
花哥径直走到屋中那寒潭中,直接将怀中白墨轻轻放到水中。
浸进水中那刻,白墨身子一缩,忙用双手紧紧的将自己环住,吃力的说道:“你……要、干嘛`?”
花哥:“这里是梦旗主修炼的地方,你身体目前承受不住体内的灼烧之气,若不这样,只怕会焚身而死,现在不要说话,屏气凝神不可有杂念,调整气息切不可急躁。”
身子冰火两重天,白墨根本无力反抗,只好闭目调息,可胸口始终有一股气下不去,而体内似乎又有多股力气排斥着那股强大的气流,搅得五脏内都乱成一团,一时如飘身九霄云外,一时又觉身处泥潭深渊之中。
突然双耳又听见一些怪异的细碎响动,来自何处?
他细细聆听,原来是附在水帘之下的蓝幽蝶,呼扇翅膀的细碎声音,这蝴蝶如此孱弱怎么发出这么大动静?
还不待细想又多了动静,又是什么?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是虫子?怎么虫子的声音也这般大作。
脚步声……谁的脚步声?有轻有重,有急有缓……惨叫声……令人胆战心惊的惨叫声……好多人,好多人都在惨叫,那是什么?
为什么能听见,梦小樊的愤怒,以及梦老夫人的悲怆之音,还有那一声声惨叫……真真切切。
他想不管不顾去到他们身边,可是任由他怎么挣扎大叫,身体都好像半点也不由他,直到他感觉有了一点力气,但还是太虚弱,还是不能去到那片惨烈血腥的地方去。
他想看看梦老夫人,想对她说一句她一直都想说的话。
“从一开始见到您,我就觉得,我们好像很亲!”
太多的声音杂糅在一起,令他一时痛苦难耐,可他却挣脱不得,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尖锐的声音如潮汐一般褪去后,他才惊恐地睁开眼,大叫道:“红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