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呢?”白墨口气生硬地问道,树上的人没有回应他,只是狠狠丢来了一样东西,白墨来不及躲闪,正正地砸在了额头上,大叫一声后,低头见地上砸他的东西是一个竹筒。
“你有病是不是?”白墨没好气地说道,等了片刻见对方依旧没反应,心中怒火更盛,耐着性子喊道,“问你话呢!”
“滚……”
白墨心下一顿,红叶的声音!
语气带有几丝厌烦,更多的是沙哑,红叶平日里总是一身红衣,白墨第一眼见一身黑衣的人便没往他身上想,没想到红叶会在此处。
瞬间,勾离的身影浮现在眼前,他静静立于树下,凝视着树上那半张侧颜,看上去竟然很平静,平静得令他有些想不通,毕竟他亲眼所见过那痛不欲生的样子。
或许是自责,在最后,他选择了自己活……又或者勾离留在他身体的那样东西,有了反应,这一刻,他心中莫名地抽痛着。
烟云袅袅,目光深深,瞩目之人,伤痕在心,痛失挚爱的伤痛在歇斯底里后,或许正是哀莫大于心死,这个可怜的人,如今与死去又有什么区别。
想及此,白墨忽地黯然神伤,心情愈加沉重起来,但安慰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白墨默然转身,阴郁的目光就撞见从云蒸雾绕的石壁拐角,走来的银楚宸。
白衣若雪,银发如霜,但落在白墨的眼中,顿时腾起了一股欲要从眼眶迸溅出的恨意,不觉加快脚步上前迎了上去。
“你满意了?”白墨怒视着银楚宸,像是在回答当时,银楚宸问他,若是勾离会灰飞烟灭,你当如何?
这就是他的选择!
白墨并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也不知道勾离的魂魄尚在,以为勾离真的陨灭了,所以他内疚,痛苦,像条毒蛇一般逮着谁都想咬一口。
那张清丽的脸近乎扭曲,恨不能将眼前的人活剐了去,“这都怪你……”
他不确定银楚宸将他带去红叶那里的用意是什么,不确定银楚宸是敌是友,是好是坏……他什么都不能确定,因为他只是一只掉进狼窝的迷途羔羊,不知道哪只狼,会突然发现他,而张开血盆大口将他嚼碎。
可现在他能确定一件事,正是因为眼前这个人,要不是他将自己带到红叶身边,勾离与红叶都会相安无事。
而这个家伙却将他丢下就走了,直到悲剧发生才出现,他什么意思?
他这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我愿意……”一声暴喝起,如山洪决堤,伴随着一股怒意喷发而出。
究竟是你满意,还是我满意?
银楚宸将后半句话忍了回去,若这一切真的是在她算计之中,那他便是错算了这一步。
被银楚宸突然的暴喝,吓得后退一步的白墨,错愕地看着,银楚宸脸上那张错愕的面具,居然在这种情况下,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错觉,突然觉得眼前这人在这一刻才像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虽然很荒诞,对方明明一直是个大活人,但他这当真是第一次意识到,对方是一个有血肉的活人,正因为他这莫名来由的感觉,一时将他完全惊住,不知作何反击。
或许银楚宸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控,嗓音急转而下,低沉道:“有些事避不了……你我都避不了。”
说罢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冷沉,从白墨身边走过,径直去到红叶那边。
白墨自然不明白银楚宸那句“你我都避不了。”是何意,愣怔片刻后,转身朝崖边的两人看去,只见银楚宸那张紧闭的薄唇开阖了几下,听不清楚说了什么,见他从腰间取出一个紧致竹筒,翠玉色,中间有节,直接抛给躺在树上的红叶。
“姑娘,进来吃些东西吧!”
白墨回头本想回一句“不饿”,可那不争气的肚子却抗议叫嚣着,他毫无胃口,肚子却吵着自己饿死了。
可笑不可笑!
他一边气愤自己不争气,一边回到屋子里。
桌子上有鱼还有许多令他疑惑的食物,看上去像野菜,绿油油的,虽然自己叫不出这些都叫什么,但却令他眼前一亮。
“蔬菜?”他在离叶居的时候,可是顿顿吃肉,不带半点素的,最后有了勾离,也只是多了许多糕点,所以才会一时惊讶不已。
郎婆一脸诧异,反问他:“怎么了?”
白墨摇了摇头:“没什么。”
“我们虽说喜爱食肉,但偶尔也得吃点素食瓜果类的食物,不然肠胃容易燥。”郎婆似乎看出了白墨的心思,展眉一笑,赶紧示意白墨坐下来,颤颤巍巍地将一碗冒着热气的黄糊糊的东西放到白墨面前,一脸宠溺地看着白墨,说道:“看看好不好吃。”
白墨埋头喝了几口,尝不出任何味道来,兴许是他实在没什么胃口,点了点头表示好吃后,又抬眼问郎婆:“他不进来吃?”
“哦……树上那位公子自来到此处就没吃过东西,而银楚宸公子每次前来也都只是为了给树上那公子送点酒,”说到此处,郎婆那张褶皱横生的脸上突然腾起一抹怜惜之色来,“我看啊!他们定是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吃不下也就不叫他们吃了。”
白墨没有回话,复又埋头吃起来,勾离的死的确对他和红叶的打击很大,至于银楚宸,他并不认为他会与他们一样。
郎婆若有所思地看着一侧的白墨几口将那一碗粥吃下,须臾,沉吟道:“咱们零界情果这个东西最能伤人,可即便情果难测,世人却总想去摘上那么一颗,或甜或涩,运气不好的甚至会摘到有毒的。”她又顿了下,“我看啊……那位公子定是摘了最苦的情果了……”郎婆说罢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才自顾自地吃起来。
白墨却再也吃不下去,放下还剩下一半食物的碗,简单打过招呼后便离开了饭桌。
走出洞穴,银楚宸已不知去向,他看了看树上依稀可见的人影,又回屋用楠竹制成的竹碗,盛了一些鱼肉朝红叶走去,他知道此时他不愿意见到自己,于是他将竹碗轻轻地放在树下,希望他能闻到香味多少吃点。
悄然从树下退回的白墨顺着银楚宸刚刚出现的地方走去,本想探清楚此地为何处,却也只寻到了一条小径,而这条小径只能上到石洞的洞顶,再无其他的出路可寻。
上到洞顶白墨找了一块平整的石板坐下,这个位置刚巧能将下方整个坝院看尽,其他的仍旧是白茫茫一片。
勾离惨死在自己眼前的情景,一直在脑海挥之不去,先前身边又一直有人,情绪不得发泄,此时难得找到一块清净之地,心头的悲伤顿时一拥而来。
他与勾离相处不久,却深知对方心性,开始或许是因为两人都是“异类”,算是同病相怜,相处后又觉特别投缘,他真心疼她,喜欢她,他生来没有妹妹,却在勾离身上找到了那种兄妹的情义,生平第一次像疼爱妹妹一样去疼爱的女子,他怎会不痛心。
而令他更绝望的是,他觉得自己一生下来,似乎就要背负令人无法承受的东西,那是比死更痛苦的折磨,多想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很真实的梦,一觉醒来他仍在他的人间。
痛苦的时光沉长难熬,迈不开亦逃不掉,时间难行痛苦只得一层层叠加堆砌成山,令白墨不堪重负,仰天躺在石板上,已是满眼泪水。
随后的几日白墨除了吃饭与给红叶送饭外,其余的时间他总是坐在山洞顶上,有时也会愣愣地望着下方那棵崖边古松,担心着从未下过树的红叶,记不清楚送了多少次食物给他,也想鼓起勇气对他安慰几句,但是一到树下他又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是男人,自然了解男人,此刻别人说什么都没有,只能靠他自己慢慢走出来。
就像银楚宸一次次,给树上的红叶送竹筒酒一样,却从来不说一句安慰的话。
酒这个东西的确能叫人忘记所有,不管是开心的还是不开心的都可以暂时地忘掉。
这日银楚宸又来给红叶送酒,白墨并不想与银楚宸说话,只是黑着脸堵住了银楚宸的去路,目光放在崖外那叆叇云烟处,佯作无所事事。
“有事?”
自从那日银楚宸难以抑制住的怒意发作后,他便再没与白墨说过一句话,当下看着眼前之人,心中的怒意再次莫名涌起。
白墨听到银楚宸的声音,就想到那日对他大吼,又怒从心中起,要不是心中烦恼难以排解,想要讨点酒喝,他是正眼都不想再往银楚宸脸上瞧。
好不容易拉下脸走到银楚宸跟前,盯着对方腰间的竹筒半响,还是难以开口,最后也只冷哼一声后,倔强地走开了。
次日白墨起床后,刚来到外间的石屋里,就看见桌上放着一个竹筒,他好奇地问,在一边忙活的郎婆:“那是酒?”
“是银楚宸公子放着的……”郎婆嘴角浮现出白墨看不懂的笑意。
白墨瘪了瘪嘴,虽听见银楚宸的名字很不爽,但还是两步并作一步走到桌边,直接拿起竹筒,打开盖子,凑近鼻头闻了闻。
酒香扑鼻,令人胸间顿觉畅快无比,他眯着眼又朝竹筒里看了看,浑浊的乳白色液体如牛奶白,朝嘴里送了一大口,顿时两眼发直,焰红之气,由脖子顿时嗖地窜上了整张脸,他是吐也不是、吞也不是,最后还是忍着将那辛辣之味,强行给吞了下去。
“啊……好辣、好辣……”白墨一脸难以忍受的表情,只觉整个食道如一片火海灼烧,浑身血液沸腾。
这么烈的酒他还是第一次喝到。
“红叶那家伙每天都喝这酒?能受得了吗?死自闭是想他死吧!”
白墨愤怒之下,抱着竹筒就朝那棵古松奔去。
“天天喝这么烈的酒,你是想死吗?”白墨自然知道对方不会搭理他,继续说道,“你这样喝下去,你对得起勾离吗?她救你,是要你这样糟践自己的?”
说话间又见树上的红叶抬手喝了一口,还是没打算理他,白墨气急,举起手中的竹筒,就朝着自己口中送去,那纤细白嫩的脖颈上下攒动,一口气就喝光了整整一竹筒烈酒。
他将手中的竹筒随手一丢,抬起手臂随意擦了下嘴,那双含星带月的眼眸已经布上了一层血丝,难受道:“你若再喝下去,我陪你喝……咱俩的命都是她救的,你要死,我陪你一起。”
说罢生气地转身离开,可没走几步就觉得天旋地转。
这该死的酒量。
白墨暗骂了句,脚步开始虚浮不稳,身子也随即轻了起来,终于在几步之后,挺挺倒地——醉死了过去。
郎婆听见门口“噗通”一声,出门一瞧,发觉白墨倒在地上,急忙将其扶回石屋安置到床上,神情复杂地看着满脸殷红的人,良久才意味深长地低叹了句:“傻孩子……不会喝酒学别人喝酒作甚?”
有句古话说看人品就看酒品,这酒品好的人人品一定不差。
安静睡了一天的家伙,突然从床上起来将他的人品表现得淋漓尽致。
他是男身之时面容清俊脱俗,变成女子更是姿色天然如清水芙蕖,出尘不染的绝色佳人,只不过碍于性格上的缺陷,平日里总是带有几分攻击性的乖张之态,给那份绝美硬生生地蒙上了一层阴霾。
虽说他已经睡了一天之久,可依旧酒意甚浓,红扑扑的脸蛋生出了平日里见不着的可爱憨态,一双水灵灵的大眼带着一层雾气,更令人动容。
他飘飘悠悠地走出石屋来到前面的屋子,见到坐在石桌边摘菜的郎婆,嘻嘻地傻笑起来,郎婆两眼一抬,露出慈祥的神情问道:“你酒醒了?那我马上做饭,睡了一天饿了吧!”
白墨没有回答,始终盯着郎婆傻笑着。
郎婆手上的活儿不忘,接着说道:“以后别喝了,我看你酒量不好,喝多了伤身子的。”
白墨傻站在石门口,突然一个趔趄,上前蹿了好几步,便趴到了石桌上,看来当真醉得不轻。
这个动作将坐在桌边忙活的郎婆吓了一跳,待郎婆反应过来,白墨的额头已紧紧贴着她的额头,她忙将身子朝后移了些许,看清那一脸灿烂笑意的女子。
“嘻嘻……”白墨眉眼弯弯,嘴角勾月道:“我给你唱歌啊……”
郎婆一愣,遂而露出口中仅剩的一颗门牙,苦笑道:“怎么办呢!这酒只怕一时还醒不了……”
话音刚落,白墨忽地一把就捧起郎婆的脸,在手中揉搓了几下,觉得像一坨加厚的绸缎极有手感,一脸的顽皮,说道:“我给你唱……”
说着却又忽然身子一弯,抬起了自己一条腿来,身子晃得更厉害,原地单腿蹦跶了好几下,才勉力站稳。
郎婆见她取下脚下的一只绣鞋来,不解道:“你拿着鞋子是要做甚啊?”
白墨将手中绣鞋放到嘴边,侧首望着郎婆,端的是一脸的俏皮,眯着一双迷离的眸子,拿握着鞋子的手,伸出食指在嘴边做了一个安静的手指,郎婆似乎看明白他的意思,当真不再言语。
一时寂静无声,但也当真只是一时,屋内忽地一声爆起:“……人……生…….咳咳咳……”
起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