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记事起,他老爸就说他是个灾星,自从有了他,家里没有一件顺心事,老爸失业破产,后面几次想东山再起,最后也是亏的一塌糊涂。
最后他心灰意冷,只能去工地挣钱还债,可也出了几次事故,都险些要了他的老命。
母亲本来有份稳定工作,也被莫名其妙的丢了,姐姐更别说,因为家里债台高筑,她高一就被迫辍学。
出来工作不到一年,突然有一天跑回家,拿起门边的扫帚就打他,说因为他,她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已经够惨了,为什么还要遇上个渣人,睡了她就跑了,她如今已经怀孕了,叫她怎么活?
当时他才八岁,他并不知道这一切与他到底有多少关系,只是很害怕,只是知道除了老妈以外,他们都讨厌他,讨厌到恨不得将他赶出家门。
那天姐姐打了他以后,就离家出走了,老妈为了找姐姐,又担心爸爸会因为这件事迁怒他,打他,就将他暂时送回到外婆家。
他的外婆与外公却十分地疼爱他,时不时还会给他一两块零花钱,印象中还是外婆对自己父亲求了好几次后,父亲才松口要他上了学。
回到外公家他自然是匹脱了缰的野马,满山遍野都是他的天下,八岁的孩子还是不怎么懂事的年纪,也不会因为任何事而难过很久,姐姐打他,然后离家出走的这些事,他很快就抛之脑后了。
没几天他就认识了几个朋友,一个女孩十一岁叫英子,梅子比自己大几个月,建国十二岁,后面新加入的一个男生,他十二岁。
因为他老妈给他留了些零花钱,所以他成为了这一群孩子中,唯一的“有钱人”。
可小孩子有钱并不是一件好事,他们还未长大还未有正确,健全的消费观,但当他明白这道理时早已经酿成大祸,而这件事如烙印般深深烙在了他的童年时光里,阴影深重挥之不去。
新加入他们的那个男孩子,家境贫寒,母亲几年前就跟着别人跑了,父亲的精神又时常犯糊涂,每次犯起糊涂来就会满山遍野地乱跑,并且会发出一种十分恐怖的笑声,嘴里也总是吚吚呜呜的。
但没人知道他在嘀咕些什么,当时大家都将他的父亲视为疯子,那疯子的孩子在大家眼中,自然也是一个怪胎,让人避而远之。
当然,他的外婆也不许他和那男孩子玩耍,但是孩子的天性就是玩,他们不懂大人眼里的坏孩子是什么意思,所以他们总是偷偷摸摸地聚在一起。
听英子说那男孩学习特别好,在一起玩的孩子里他也最安静,他们喜欢拿钱买吃的,当然多数都是他的钱。
不过那个男孩好像从来都没有主动问他要过吃的,有时候他给他,他也吃。
他始终记得,那是一个带有金色暖阳的午后,炎热的夏季,蝉鸣四起,庄稼地里的人都回到家中暂避酷暑,一切在那金色的彩霞中显得宁静且百无聊赖。
可无论是酷暑还是寒冬都无法扼杀掉孩子的天性,他们相约都来到空荡荡的学校玩耍,那男孩突然跑来问他要三块钱,当时他身上有五块,想都没想就全给了他,那男孩回来的时候,还了他一张两元纸币。
那天,那男孩子显得特别地高兴,还信誓旦旦地对其他孩子说要给大家做一个实验,要求几个小孩帮忙将他买来的鞭炮都拆掉,取出里面的火药来堆在一起。
他们几个小的不假思索地照做了,或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心态,对危险毫无概念,忙完便到一边去玩。
当时谁不知道他一个人在倒腾些什么,直到听到一声巨响,等他几个跑过去时,英子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下半身藏青色裤子变成了黝黑色,血液将下半身浸了个透。
他吓得瘫坐在地,眼睁睁地看着英子在地上抽搐,他在喊救命,但不知为何,声音似乎卡在了喉头,只知道嘴巴不停地张合着,可没有声音发出来。
身边的孩子都在大哭,包括他在内,而那男孩也已吓得呆若木鸡,神色惊恐地看着地上的人,没多久就一个箭步逃跑了。
没人在意那个男孩的逃跑,也没人知道过了多久,才急匆匆跑来了一个大人,一脸愕然地抱起,已经不再抽搐的英子朝镇上跑去,但是在中途英子就断了气。
后来他才知道那男孩将火药放进钢笔盖子里,填满之后放进了一颗钢珠,将笔盖对准前面的一个空玻璃瓶用力打压,却不想那钢笔盖子一斜,飞出去的钢珠正对着一侧的英子飞去,端端击穿了她的大腿动脉。
那段日子他噩梦连连,外公外婆对他虽说没多加责备,但是他却夜夜梦见英子的死状,每次都哭着被吓醒。没办法外公通知了他老妈将他接走。
也就是在姐姐出走的这几年里,老爸开始酗酒,最后索性工地也不去了,要债的找过人来闹过很多次,可是家里已经家徒四壁,除了烂命一条,老爸身边剩下的只有老妈了。
而他在十三岁的时候,被老妈再一次送到外婆家,这一次,打算让他长住下去。
原来一起玩耍的那些孩子,好几个都去了外地,唯有梅子还在家中,她看见自己倒也挺欢喜,无意之中还是提起那件事,说男孩家中就那么一个神经病爹,不可能拿得出钱来,女方父母只好认倒霉。
可英子死后不久村里的人发现了那个男孩的尸体,挂在一棵松树上,上吊自杀的,梅子说着的时候,脸上没有太多神情,似乎只是在说一件他不知道的见闻。
那件事后其他孩子都可以心安理得地,继续过自己的日子,而他不能,他深知那串鞭炮的钱是从他这里拿的。
但是他没有勇气告诉任何人,只不过从那以后就不断地做噩梦。
后来他去祭拜过那女孩一次,而那个男孩没有人提起了,连坟墓都找不到,在他的印象中,那男生头上生着许多白发,总是喜欢独自一人鼓捣着什么……
这件事,他始终分辨不了,自己的过错有多少,就如他爸爸,他老妈,他姐姐,他们身上的所有不幸……
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可那份内疚,却由此深种于心!
一件错误的事情,总是由许多因素组成,像蝴蝶效应那般,在遥远的地方,早已埋下了悲剧的种子,无法预知也无处可逃。
而他好像就是那颗悲剧的种子,如他爸说,他是个灾星,身边的人总是因为他而变得不幸!
无一例外,在后面两年中,外婆与外公相继离世,而他刚刚被接回家没几天,他的父母就出了车祸……
他最不愿意想的就是这些,所以他每次都选择忘记,选择逃避。
他宁愿只活三分清醒……在人间!
这一次他还是选择了逃避,像之前那样,每一次都是可以逃避掉,他才能活下去。
上山容易下山难,下山的路异常险阻,来的时候不曾察觉,此时双腿站在陡峭的小径上不停地颤抖着。
“靠,真没出息,真没出息……”白墨一边骂一边捶打自己的双腿。
他气愤的不光是那双没出息的脚,还有那颗卑劣懦弱的心。
终于跌跌撞撞来到了一条稍微缓和平坦的地方,此刻他内心特别地无助,只想尽快摆脱眼前的一切。
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噩梦,为什么自己要做这种梦?他内心挣扎着,这一切都是梦,我不必负责。
他们都是妖怪,我不需要自责。
我没有做错,我为什么要自责……
即便拼命地为自己找各种理由,身体却发着抖,险些站不住,忙一手撑在全是厚厚青苔的石壁上,才闻到空气中有厚重的植被散发的濡湿气味。
他的指甲深深陷进青苔之中,指尖的濡湿感迅速传至心脏,令他那颗躁动的心慢慢沉了下来。
红叶一身红衣,没有半点遮盖地躺在床上,洒落在床边的几缕墨发被推门进来的气流带动得颤动了几下,一张惨白的脸上毫无血色,褪下了醒时的几分傲慢,却也多了几分柔和。
见他眉头舒展,站在屋中的白墨,心中还是不由得一震,他虽然决定回来任他处置,但此刻还是无法想象,等他醒来该如何面对。
就在这时,只见红叶微微动了动眼眸,随着一声呻吟声,表情也变得痛苦起来。
白墨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两步,可没等他又想逃跑时,红叶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并突然大叫道:“我的手……我的手怎么回事?”
这时白墨才察觉到红叶的左手,只剩下单薄的袖笼,里面空空如也,更是惊恐万分,连连摇头说道:“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只是给你喂了药丸,其他的….我什么……也没做。”
红叶听白墨这样说,双眸之中尽是骇然之色,他用仅存的右臂勉力撑起身子,猩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白墨,眉宇之间凸出高高的一道山峰,狠绝喝道:“我杀了你。”
又是这几个字,与他昏迷前说的一字不差,听得白墨的七魂六魄当即给斩杀去了一大半。
白墨因为激动恐惧,双手死死攥着两侧的衣摆,他已后悔折回来,其实他不是不想逃,只是他无路可逃,也无处可逃,想到自己的处境,他才不得不硬着头皮折回来。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红叶的杀招,反而自身后门边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红叶。”
白墨急忙回头看去,一位身着一袭黄衣的女子,端立在门口,肤色白净,有着一对大单眼,却是双目噙泪。
白墨先是一愣,随后才是一脸的惊愕,他记起来了,那女子不就是先前躺在冰棺之中的那个……人?
“爷的……”惊呼之余,人已经吓得直接跳上了红叶的床,并一个闪身就躲到了红叶的身后。
也不管红叶什么反应,先将目光朝那女子腿上看去,可并没有看到先前那条恐怖的尾巴,而是一双笔直修长的人腿,他不知道那条尾巴去了哪里,不过没有见到那条尾巴,他心中的恐惧倒也退减了些。
…….
这才想起自己智商当真是堪忧,前脚自己还已表明决心,以死谢罪,这一眨眼的功夫却又怕死起来,还躲在了要杀了自己的人身后。
看来还是不想死,只不过一直都在作死而已。
红叶似乎也吃惊不小,惊愕的双目满是猩红,却不再是之前那狠戾的神色,而是震惊之中带有不敢置信的神情,甚至完全忽视了如脱兔一般跳上床的白墨,只是直勾勾看着门口的女子。
“离……离儿……”
红叶惨白的嘴唇中战栗出这个名字来,双目猩红,却再没有先前欲要杀人的愤怒,而是难以抑制的悲怆。
“红叶。”
黄衣女子快步走到红叶的身边,一双大单眼中,饱含深情地看着红叶,喜极而泣,她伸出双手,十分温柔地将震惊过度的人揽入怀中。
身后的白墨与那女子撞了个正面,当即将身子朝后避去,直到死死抵到墙上,那女子也自始至终都没瞧他一眼,只是带着幸福的微笑紧紧地抱着怀中的人。
白墨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当即又发觉自己的处境,有多么的不合时宜,见那女子柔媚的神情,而他在床上就这样愣傻地,看着一对情人相拥而泣,这画风实在是有点诡异。
幸好两人此时都只看得到彼此,他才从这种尴尬中,不动声色地爬下了床,离开了屋子。
“你我一别就是五百多年,我原以为我们再无相聚之日,如今得以重逢,还能有什么比这更让我觉得幸福的呢?”勾离含着泪,却将幸福溢满了整张脸,高兴道,“红叶……从今以后,我们真的可以不分开了。”
红叶抬起他唯一的那只手,轻轻将靠在肩上的女子推开来,深深地看着眼前的女子,那张他每个夜晚都会梦见的容颜,颤声道:“真的是你吗?”
女子带着无比心疼的笑意,轻轻亲吻了他那冰冷汗渍的额头。
温润软香,却碰触得红叶是万念俱灰。
他曾日夜等待,苦苦修炼只为戒日,而如今却在这般境地重逢,红叶内心的凄苦早已不可遏止,他双眸紧闭,抽出的肌肉在脸颊上,被突兀着的牙床撑散的满脸都是。
“你看看我……”勾离伸手去抓红叶的双手,只觉一手落空,满眼惊恐随即变成了无限的痛惜,他紧紧地握住唯一的一只胳膊,努力地拽回他的身子。
红叶却被这一幕刺到,他用力一甩将她的手甩开,他无法面对这样的自己,他那么骄傲怎么能忍受自己身体上的残缺。
“如今我……再也无法保护你。”红叶声音悲凉至极,不去看她,攥紧的拳头在衣袖之中觳觫,他努力地压抑自己内心的痛苦。
“那就让我来保护你……从今以后我们不问世事,只有我们两个人……”勾离说罢紧紧地将红叶揽在怀里,死也不肯松开。
红叶更是疼惜道:“你这又是何苦?我已经不值得你这样。”
“值得,为你什么都值得。”勾离含情脉脉地靠在红叶的胸膛,嘴角的笑意让人动容,红叶终是情难自控,慢慢抬起独臂将勾离紧紧搂入怀中。
门外的白墨将屋内的所有话都听得清清楚楚,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俗套的爱情无处不在,当自己亲眼所见时,才体会到能经得起考验的东西,总是可遇而不可求。
就在这种道不明说不清的感觉中,白墨一回头神色又是一变,刚刚他偷瞄着屋内的一对苦鸳鸯,没察觉一侧还站着一人,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便不耐烦道:“干嘛?”
“折回何为?”银楚宸冷冷道。
“我还能去哪里?”
原来自己逃跑他知道,想来也是,他是狐妖,有什么能逃得出他的眼。
可目光刚刚对上银楚宸的目光,就见对方又要回避,顿时激起怒火,这家伙是因为他伤了红叶,而怨恨自己吗?当下拦住对方去路,追问道,“你就这么不愿意见到我?”
银楚宸的目光在白墨脸上只是短暂的停留,复又收了回去,望着院中的某一处,终是开口道:“把衣服穿上。”
在白墨脑子还没转过来时,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下,此刻上身就一件裹胸,正好看到胸间隐隐若现,一大片春色呼之欲出,这才记起自己刚刚把衣服脱下来给红叶降温了,也才明白那银楚宸为何一直回避自己,心下虽也尴尬,但却不似真的女子那般羞恼,只是干咳了两声,便转身朝自己住处走去。
没多久便又佯作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走了回来,身上已经多了一件红纱轻衣,银楚宸目光在白墨脸上停留了片刻,随即转身朝屋内走去:“跟我进来。”
红叶见两人去而复返,目光落在银楚宸身后的白墨身上,霍地站了起来,却是脚下一软,幸亏身旁的勾离一把扶住。
勾离关切地说道:“你身子还很虚弱,不可再动气了……”
可红叶却轻轻地将勾离的手推开,径直就朝白墨走去,恨不能将其活剐。
这时,白墨本能性地朝银楚宸身后缩去,银楚宸似乎默许了白墨的胆怯,上前一步,挡住了红叶那愤怒的视线站在两人之间。
“你给我让开……我一定要杀了他。”
红叶突然对银楚宸怒吼道,白墨与勾离同时,被红叶突如其来的愤怒吓得一抖。
躲在银楚宸身后的白墨,虽说是货真价实的男人,可也是第一次直面要杀他的人,早已惊慌无措,竟语无伦次道:“你……你没听到叫你不要动气吗?我……”
银楚宸道:“闭嘴”
红叶:“闭嘴”
两人异口同声地喝道。
白墨乖乖地闭上了嘴,他本来是想劝红叶消消气,可是按照他这样的方式,只怕再多说两句,对方真的会什么都不顾也要将他撕碎。
红叶满眼怒火,狰狞地盯着挡在面前的人,两人千百年的情义在这一刻显得岌岌可危,狠绝道:“要是你执意要为了她,和我成仇……我……”
银楚宸或许是性子冷了太久,早已不善于将情感表露于外,打断红叶的话,冷然道:“她不是最该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