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铁枪那边甚是喧闹,石靖耻闻之亦觉无言。
须臾,他便回过神来,并不在意那边所发生之事。盖因那伙人经年累月皆是如此,他早已习惯矣。
诟骂无用,仿若骂于猪狗,任君诟骂,依旧我行我素。
至于整治,更是不可行。昔日南下之时,尚有千人之众。当初那伙人我行我素,石靖耻只是略加整顿,而今陆陆续续仅余不足二百人矣。且孙铁枪尚算易管,唯口不择言,时有冲动之举。
譬如昨夜临安城中,有强人打劫寺庙,此辈竟不顾一切,尾随其后,凑热闹而已,更有甚者,头脑发热,纵火焚烧八十余家寺庙。
事已至此,倒也罢了,反正此等事情在他教中亦常为之。然关键在于,这些愚人竟然高呼口号,日后恐怕又要与五山十刹再起冲突。
对了,现今应称为九刹了,也不知云栖寺的那个老秃驴不知何故,竟然自杀了。
唉,脑瓜子疼!
“石教主…石教主。”
“呃,马真人您请说。”
马钰见到此景,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中感叹这摩尼教如今真是良莠不齐,每况愈下。然而,他竟然还听信了徒弟王道玄的建议,接受了那个张三枪的联络。
“石教主,你刚才所言,张教主已经从北地归来,那不知北方现在的情况如何?”
“但教诸位真人知晓,我师父张教主已与月前刚从大漠归来,曾与密信于我,言那王罕大军与蔑儿乞惕部皆都大败,全都逃至贝加尔湖一带隐藏起来,还有铁木真的盟友汪古部,已着手与那乃蛮部动武了。”
石靖耻将师父张三枪传来的密信内容,事无巨细地告知了马钰等人。令他疑惑的是,仅仅是一个普通的草原部落,为何自家师父和这些老头都如此的关心。有这闲工夫,倒不如思考如何推翻金国江山。
心中的疑惑如隔靴搔痒,让他颇为不快。“马真人,石某有一事不解,还请指教。”
“我与你师父是至交,你有何事但说无妨,不必如此客气。”马钰眼中含笑,伸手示意道。
石靖耻闻言,抱拳谢礼后正欲开口提问,屋外却突然传来敲门声响。
他只略作迟疑的功夫,房门已是被人打开,抬眼望去,只见是林志北提着两口硕大的麻袋走了进来。见到这一幕,石靖耻不禁双目一亮,忙要迎接上去。
岂料有人快他一步,原来是白玉蟾已是先一步过去,接过了对方手中的麻袋,悄悄的放置在屋子角落。
石靖耻见状,目光不由飘忽起来,他眼光向来独到,只一眼便觉那两口麻袋内,所装者皆为金银也。只是不容他去开口,一旁的张庆安却是注意到他的神情,赶忙出言打断道:
“志北不是外人,我们几家之事也无需瞒他,石教主刚才有所问,直说便是。”
石靖耻不禁为之一愣,在朝着林志北方向抱拳一笑后,便也立即正色起来。
“只求诸位真人解惑,家师曾言北方草原终有一日会如辽金一般肆虐中原。可我观草原各部,兵力总计不过十万,将领也不知其名,且终日混战不休,又如何能与金国抗衡?即便当初野狐岭一战,也不过是金将无能,不战而逃,他们才侥幸得胜罢了。”
林志北初来乍到,对他们的谈话内容一无所知,只好静静地坐在那里默不作声。
马钰本想让自家晚辈表现一番,见林志北这副模样,只得作罢,继而为石靖耻解释起来。
“起初贫道也是如石教主所想一般,皆认为他北方草原兵少将寡,且这金国也是马背之国、同为蛮夷,自会有应对之策。想两年之前贫道往北方一行时,草原各部落还是各自为主,可这才短短几年时间,这铁木真已是横扫大半草原,更是大势已成。
贫道虽不会相面之术,可观此人之才能、野心、胸襟,当称得上是此世无双。而且这战场厮杀,又有何便宜可谈,皆不过是敢拿性命搏之罢了,女真金国早已腐朽不堪,已再没有当年之雄姿,而这铁木真部落却如那东升之旭日,已是……”
石靖耻亦是沉默下来,他年幼就坐上高位,虽是张三枪为了稳定教内派系平衡而为,但若他没有真才实学,又岂能安然坐稳至今。
只是他的性格偏向于大宋的那些文人,有点故作清高罢了。可若说头脑,他也是不差的。现在经马钰这么一说,其内心也不禁思量起来。
金国现在的情况确实如此,纵使比起大宋也是强不了多少了,只奈何大宋一直懦弱,这才让人觉得他是依旧强盛。
念及此处,他也不禁开口问道:
“既然如真人所言,那我们的计划还能可行吗?我们还能功成吗?纵使功成,又能挡住那北方的蛮夷吗?”
“尽人力,听天命。力不尽则憾,命不听则枉。若是不为,大不了舍弃祖庭,携手归南便是了。”马钰苦笑道。
石靖耻也是长叹一声,亦是同样苦笑了起来。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当初我教方教主何等的英姿,亦占了南方大半锦绣,更有长江天险,最后还不是落个失败下场。如果北方草原真要比金国还加强盛,等他南下,这赵家江山又拿什么来挡?”
“是啊!拿什么来挡?”
一时间,屋内几人顿时陷入沉默,一时无语起来,皆感前路之艰辛。反倒是一旁的林志北此时听了个大概,只见他嘴角泛起一抹微笑,露出了一丝的不以为然。
“诸位何必如此忧心忡忡,朝代更替本就是历史的必然。金国当初何等强悍,如今也是不过如此。而北方草原的铁木真,却也并非不可战胜。”
众人一时不明,目光皆纷纷看向了他处。
林志北也没理会众人的目光,只顿了一顿,便又继续说道:
“呵呵,当年小子也曾在草原呆过两年,还曾异想天开去谋一件大事,虽说没有功成,但也算是明白了一些道理。正所谓打铁还需自身硬,靠天靠地还不如靠我们自己,只要我们自身足够强大,又何惧这区区金国,又何惧那北方草原的威胁?又何惧那铁木真的铁骑。”
林志北当然知道未来对方的强大,可若就是他实言,这些人也得信呢!难不成非得编个理由,胡说得到祖师指点托梦不成?
咦,这也好像是个不错的理由,要不要试试。
屋内的众人听了林志北的言语后,心中的忧虑不免稍稍减轻了些许。他们也开始思考,该去如何增强自身的实力,可一时之间只觉一片迷茫,更不知前路该如何。唯有白玉蟾一人不住点头,好似同意林志北所言。
石靖耻搓着小胡子的手指越发的频繁了,苦笑声更是连连。
“林道长所言甚是,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可我们又该如何而为。”
同为明教,但此时之明教,较百年后的明教可谓是云泥之别。想在倚天时期,那时明教可谓声势达到鼎盛,教内高手云集,各分坛的力量更能够与朝廷地方势力相抗衡。行事宗旨更是以行善去恶,拯救世人为主。再加上打着“驱除蒙元,复我华夏”之口号,真可谓一呼百应。
可如今的明教,林志北觉得自己还是高看他们一眼了。一盘散沙且不说,教中各岗位分责不清,上下级更是一塌糊涂。最主要的就是这最高领导,缺少手段,还缺主见。这就是为什么自己不喜与他们走近的原因。若不是他们还有可取之处,自己早就将他们驱赶而去了。
哼,若是自己,下属炸毛,一锤子砸不死他。君不见,全真三代早就以他为尊了。
“哦,那不知石教主在今日前有何打算?”
“好叫林道长知晓,我当初之本意,是由我们在地方闹事,再去暗中刺杀那些金国将领,等他们无人可用之时,再让那杨康趁势而起,再一步步的登上金庭大宝,如此金国岂不是就落入我汉家之手。”
言毕他又顿了顿,见林志北没再开口,便又接着说道:
“可现在北方铁木真已是崛起,我怕这般内耗下去,到时候岂不是给那铁木真做了嫁衣裳。”
众人一时沉默,就连马钰也是不禁叹息道:
“的确是大有可能。”
“哪该如何,左右都不过是如此。”石靖耻一时有点沮丧,近些年明教一直受宋金两庭打压,他们刚有点起色,眼看就有收获之时,完颜洪正却死于宫廷之斗。待迷茫几年之后,好不容易又有了新的目标,又被告知此计不行。
众人又是一番商议后,一时都觉拿不定主意。可就是在这时,屋内却是突然传来一道嗤笑声。
待众人看去时,只见白玉蟾下巴抬起,露出了一脸的鄙夷神色。
“喂,我说你们莫不是太过于杞人忧天了,那金宋两国的皇帝以及文武百官们都不愁,你们愁啥?正所谓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做事何必婆婆妈妈,想啥做啥便是,若还未做便顾首顾尾,又岂能成就大事。”
白玉蟾见众人一副受教模样,更觉得意起来,下巴抬的也就更高了。
“愚公尚思移山,我等若坚定信念只管去做便是。唉,譬如昨夜,王师兄就是如此,也就志北最合我口味,想我们两……”
“咳咳…咳咳咳。”
眼看白玉蟾又在口无遮拦,林志北不由地赶紧咳嗽示警。
有外人在场,这事可千万不能抖落出来了。
只是看到众人诧异的目光齐刷刷扫来之时,纵使林志北也不由地臊红了脸皮。
“呵呵,大家莫要如此看着我,昨夜受凉,有点咳嗽罢了。”
林志北如此说道,众人也只当听个乐子,如他们这般内力都不易生病,更何况林志北呢!
张庆安此时的嘴角亦是微微扬起,他手臂一抖,只随意的扬了扬手中的拂尘,麈尾却是不动声色地扫了林志北的道袍一下,也没等到众人发现,其目光却是看向了白玉蟾的方向。
“白师弟刚才所言,真如同醍醐灌顶,令我等茅塞顿开。”
张庆安面带微笑,缓缓说道。待见众人皆是点头同意,语气却又是一缓。
“只是,行事固然要果断坚决,但也需谨慎思量,不可盲目冲动。否则,便如那无头苍蝇般乱撞,最终还是难成大事。正所谓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如此,方能成大事,立大业。”
白玉蟾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对张庆安的言语不太认同。只是他刚要开口反驳,其耳边却是突然传来了林志北的传音入密。
“白师叔,先莫要开口。”
白玉蟾虽不知何意,但也依照对方要求沉默不语起来,张庆安见之模样会意一笑,又接着继续道:
“当然,贫道非是否定白师弟之见。惟行之前,当明局势,预问题之或有。如此,方能胸有成竹,事半功倍。譬若愚公移山,虽信坚,然无善法,恐其一生亦难达目的。吾等须于信与慧间得平衡,方能无往不利。”
话音刚落,便见白玉蟾突然拱手言道:
“后行事,吾当愈谨,当不负张家师兄之教。”
林志北见状,不容众人反应过来,忙起身朝着石靖耻方向,拱手作揖一气呵成。
“石教主,不知汝对此有何见?”
石靖耻不明所以,明明刚刚还在想着行动之法,可这转眼间怎么又扯到信念之上了。想他明教何时少过这玩意,只恨没把“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当成口号挂在嘴上了吧!
不过此时此景,他虽不明觉厉,亦是有样学样。
“张三先生所言,真乃警世名言也。我等既有勇往直前之决,亦当有冷静思之脑。惟如此,方能于此乱世中立于不败之地。只是光有信念,亦不知前路漫漫,不知张三先生可有良策乎?”
众闻言,皆表赞同。复又齐刷刷将目光投向了张庆安处。
只见张庆安不慌不忙,拂尘抖动间,却是继续接道:
“当今之世,局势变幻莫测,贫道一时也难有良策,既然如此,何不集思广义,不知诸位当以何策应之?”
此话题一出,众人纷纷发言。
马钰言道:“当以仁义为本,广结善缘,纳八方之好友,方能聚众立足于世,共赴北方之蛮夷。”白玉蟾则曰:“吾以为当以自身武力为后盾,行斩首行动,方可保自身无虞。”可他只一言,立马就被众人否定。皆因有人曾经就是这么干的。
众人各抒己见,争论不休。林志北见此情形,不禁与身边的张庆安会心一笑。
“咳咳,小道有一想法,不知当不当讲。”
众人闻言,皆忙出言询问。
林志北又正了正嗓子,忙拱手一圈,这才说道:
“正所谓蛇无头不行,军无将不勇。群龙无首,难以成事。欲成大事,必先立个首领,以统众人之心,定方略,明方向。若无领头之人,众人如散沙,力量难聚,虽各有所长,亦难成大器。现下这里,虽只有我全真、龙虎以及石教主三家,可若成事者,当如马师伯所言广结善缘,待得五湖四海之助。可若到时,天下豪杰聚首,我等又以何人为首为令,难不成都是各自为政不成。”
林志北说到这里,其不动声色的对着马钰使了使眼色。
马钰立马会意,当即便是站起身来附和道:
“凡领头者,须有过人之才、高尚之德,能服众,能谋断,方能引领众人,共赴辉煌。然领头人之选,亦须慎重。当观其德才,察其能力,不可轻率而定。众人当以公心论之,选贤举能,方可选出能担大任之贤才。”
其话音刚落,全真众人皆称大善,唯有石靖耻在一旁默不作声,好似魂游天外。
直至过了好半晌后,他才缓缓开口说道:
“此…此等大事,不可一时定夺,当权衡利弊慢慢图之为好。我家师已在中都,一时难得南下,不如我修书一封。……”
众人闻言皆是无语,少年英雄却无一丝胆魄,不如吾家志北也。
时悄逝,不觉中,日已西斜。
散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