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问，直接把董老太爷干沉默了。
    他的目光缓缓下垂，仿佛被无形的重担牵引，久久不愿抬起。
    董兴勇没有催促，双手轻轻交叠于膝上，静坐等待。
    在这方寸之间，两人任何肢体语言都没有。
    时间，仿佛在此刻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董老太爷那双历经沧桑的眼眸终于抬起，他的声音突然苍老了许多。
    “老大，废人一个；老二……已经没了。”
    董兴勇心头一紧，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告诉我整场事情的经过。”
    语气生硬，不容对方拒绝。
    但听在董老太爷耳里，竟奇迹般地令他的心安定了不少。
    他点了点头：“故事很长，要劳您费点心听。”
    接下来董老太爷的述说，沉重而缓慢。话语间透露出深沉的哀伤和无奈，在竹林覆盖的书房内回响。
    跟萧慎那事类似，时间还得从前朝皇帝驾崩，魏辞凡登基说起。
    前朝皇帝突然驾崩，朝堂乱得像一锅粥。
    相应地，下面的官员更乱，变着法子敛财，朝令夕改。
    百姓的日子过得非常艰难。
    对于几位皇子争位，董博辉作为护国将军，虽是持中立态度，但还是比较倾向于魏辞辛，毕竟他是皇后和先帝的长子。
    而就在这时，边界突然发生叛乱。
    长孙董少云筑基的修为，竟然被人轻易给废了。
    孙辈中，少云最被董博辉看好，视为家族的未来希望。
    他觉得此事非同寻常，于是亲自带着长子董嘉敬赶往边境。
    途中，接到太后密信。信中称前帝在世时，心中早有储君人选，那便是远在边城、学识渊博、德才兼备的魏辞凡。
    太后也认为魏辞凡不仅学问出众，更有治国之才，足以承担起国家未来的重担。
    因此，她恳请董博辉秘密将魏辞凡接回京城，并助其登上皇位，以维系朝局稳定。
    董家世代忠良，门风刚正，深受朝廷信赖与百姓敬仰。身为武将的董博辉，在此关键时刻出面，无疑比文臣更具威信与执行力。
    信中还提及，魏辞凡的母亲出身寒微，这或许会成为其继位的一大阻碍。
    为此，太后巧妙布局，让董博辉收魏辞凡之母为义女，如此一来，魏辞凡便成了董博辉的外孙，大大提升了他在朝臣中的地位和接受度。
    说实话，此信的内容让董博辉非常惊讶，以至于心生疑窦。
    送信的是太后身边的红人程公公。
    董博辉使了个暗招，有意催眠套他话。
    结果证实，密信确系出自太后亲笔。
    既然如此，董博辉就必须执行命令了。
    兵分两路，他让董嘉敬去平息叛乱，把少云接回京城，而自己则去边城接魏辞凡母子。
    董博辉很谨慎，把人接来后并没有立即送入宫。先安置在董家别院，他自个儿去见了太后。
    再次得到确认后，才力排众议扶助魏辞凡登基。
    魏辞凡亲政的那段时日，仿佛阴霾笼罩了整个朝堂，董博辉在一次次的失望中逐渐认清了真相。
    太后信中所赞颂的治国奇才，如今看来，不过是一场华丽的谎言。
    魏辞凡非但没有经世之才，反而以暴虐手段对待忠心耿耿的臣子，其行径之恶劣，让人心寒齿冷，连董博辉这样历经沧桑的老臣也不免感到震惊和痛心。
    董博辉是非常后悔的。然而，一切已成定局，无法逆转。
    魏辞凡虽然表面上对董家施以厚赏，实则暗流涌动，用尽权谋削弱董博辉的势力，逐步剥夺了他的兵权，将这位曾经的股肱之臣边缘化。
    董博辉这位曾驰骋沙场的老将，最终只能黯然退居幕后，将满腔热血转而倾注于家族事务之中，心中那份无奈和苦涩，唯有自知。
    董少云的修为被废了后，身体也受到重创，成了活死人。
    他的二弟董少渊与父亲董嘉兴一样，从小智谋过人，喜文不喜武。
    许是过慧易夭，因身体孱弱，又受不得他大哥的打击。
    未到十七岁就亡去了，此时离少云回来不过两个月。
    停灵京山寺当日，董博辉在书房暗自垂伤。
    恍惚迷离之际，一位仙风道骨的人突现眼前，自称是董家的祖宗显灵。
    给他带来一个心惊胆战的消息，董家将在两年之内遭遇灭族之灾。
    董博辉闻此言，惊骇之余，追问为何世代忠良之家会遭此横祸？
    得到的却是仙人“无可奉告”的冷淡回答。
    董博辉不死心，继续询问破解之法。
    对此，仙人面容凝重，并未有丝毫保留。
    直言道：“吾今现身于此，正是为此预警。需得你每日礼请得道高僧，为令孙举行法会。其间，或许会有天尊借其躯体以行非常之事，此乃董氏一族免遭灭门之祸的唯一机会。万万不可将此事张扬，容易惹祸上身，不仅京山寺将陷入无妄之灾，董家亦会随之化为乌有。”
    董博辉听罢，背脊一凉。虽心中有些疑虑，却也知晓事关重大，不能不信。
    强忍悲痛，对仙人深深一拜，承诺必定遵照指示行事，绝不让家族悲剧上演。
    仙人点了点头，留下一道清风，随即消失无踪。
    董博辉令人暗中请了多位德高望重的高僧，每日于京山寺中为董少渊举行法事，祈求上苍庇佑。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身体竟渐渐出现了不可思议的变化。
    虽然依旧没有呼吸，但面容已经褪去了死寂的苍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润如玉的红润。
    更为离奇的是，有那么几次，董少渊的躯体竟会突然消失。然后，又会悄然回归原位，一切重新复归平静。
    董博辉心中明镜似的清楚，这肯定是天尊在借用少渊身子了。
    本来此事只有高僧和少数几位心腹知道，却不知怎的，被少桦发现了秘密。他认定自家二哥活了过来，且把事情传了出去。
    不久，京山寺发生一场莫名的火灾。火势汹汹，连累了不少人被烧伤。虽最终被扑灭，但董少渊连着棺椁一起化为了灰烬。
    董博辉心中骇极，令人把少桦抓来，关在家中。并叮嘱他不要再乱说话了，否则董家大难临头。
    此事没过多久，手下传信过来。商岗城新近开张了一家丹药店，店内出售的高阶丹药据说对于治愈身负重伤的少将军有奇效。
    这消息对急于寻找任何可能救治手段的董家而言，无疑是一线曙光。
    然而，希望很快便化为了泡影——靠边站店内的丹药不仅存量稀少，且早已销售一空。
    更令人沮丧的是，店铺的主人不知去了哪儿，遍寻不着。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转机和随之而来的失望，董博辉毫不犹豫地下达命令，让暗卫不惜代价搜罗市面上流通的每一粒相关丹药。
    暗卫们倒是尽心尽责，每天带着大量银票，走遍大街小巷，却一次次碰壁。
    那些有幸购得丹药之人，无一例外地拒绝了重金诱惑。坚称自己或家人已将药物服下，效果显着，绝不肯转让。
    药宗那边，董博辉去问过多回。
    叶天林也知靠边站售出神丹一事，只是没见到过丹药，无法分析出成分。只能给他一些上好的丹药先续着少云的命，一切等董东家本人回来再做打算。
    面对一连串的挫败，董博辉既感无奈，又觉悲哀，也只能让暗卫悄悄在靠边站附近蹲守了。
    这事情又被少桦知道了，他不甘心待在府里。偷偷溜出，独自一人跑去了商岗城。
    董博辉很气这个孙子不省事，有心惩治一番，让暗卫不许给他银子用。等吃够了苦，再适时带回家。
    哪知少桦吃了苦也不肯跟暗卫走，每天跟人家捉迷藏。
    因凑巧帮了昭礼，侥幸得以赖在靠边站不走。再者，他怀疑董兴勇是自己二哥，更不愿离开。
    不过，令董博辉没有想到的是，少桦不仅很快问董兴勇要到了一颗疗伤的丹药，还骗了一颗紫灵花。
    这让董博辉很是过意不去，作为回报，他传了话下去。于是，昭礼他们那个分支的族长自尽身亡。
    把从暗卫和少桦那里得到的消息汇总，董博辉敏锐地感觉，董兴勇弄不好就是天尊。
    没过多久，这事就得到了证实。
    他的书桌上无故多了一张纸条，上面写道：天尊行事，万勿打扰，或可保董氏族人性命！
    是以，董博辉让暗卫行事更为隐秘。
    而少桦，是劝不动的，只希望他别再惹事。
    前两天这小子遣人递来书信，说要带二哥回家。
    把董博辉吓了一跳，隐晦地跟府里人把情况说明。严正告诫众人务必处处留心，切不可有丝毫怠慢或触怒天尊之言行。
    于是今天，董家人就像董兴勇看到的这样了。
    听完董老太爷的述说，董兴勇微微眯了眯眼，眸色渐深。
    心中暗自思量，当初给少桦的丹药未必完全对症，而他在靠边站待这么长时间，都不知道让昭礼弄些适宜的丹药补给？
    这孩子，心眼太直了。
    或许是觉得已经骗了自己一次，良心上难以再行第二次欺骗吧。
    想到这里，他眉眼温和，道：“少渊的事情，我很抱歉。不过，少云的身体，或许我可以医治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