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残酷，但也是现实。
宋泓眉头皱得很紧，久久不语。
子昂局促不安，涨红着脸时不时地用眼睛偷瞄他。
终于鼓足勇气，双手往衣服上蹭干净，略显生疏地给董兴勇施了个礼：“我……可以。”
宋泓倏地抬眼看他：“子昂，你可知换魂是何意？”
“……”子昂犹豫着，神色有些迷惘。
过了好一会儿才答，声音温温吞吞：“……不知，但我信他。”
宋泓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开，他也信董兴勇，但这事跟信任无关。
艰涩开口：“你可知……换了魂以后，你就不再是你了。”
“我明白的。”子昂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可身子还在啊，娘见了就会放心。”
一番话不仅让宋泓动容，也让董兴勇对他刮目相看。
前有宋承熙的事，已令阿虹有心结，若宋子昂再一死，她必不会放过宋家族人。
宋泓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似乎有些脱力，眉眼间透着疲惫。
对于这个男人，董兴勇是敬佩的。
义薄云天，仁者爱人。此等胸怀，世间罕有！
略略沉吟：“老家主，不知您是否知道玄信？”
宋泓反应很快，身躯一震：“你的意思，是要将玄信大师的魂魄放在子昂身上？”
董兴勇的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意味深长地说道：“看来，淮南兄对您是言无不尽啊。”
这个大嘴巴！
给琦琦当舔狗的宋淮南，此时突然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谁特么在想我？
早不想晚不想，偏在此时，害得我在女神面前失了仪态。
我呸！
听得出对方语气中的戏谑，宋泓倒是坦然：“淮南打小跟在我身边，比另外两个儿子更亲我。”
闻言，董兴勇嘴角微挑：“其实应该说，您的爱更偏向于淮南兄。”
宋泓笑笑，大方承认：“不怪我在他身上花费大气力，淮南是能挑起家族大梁的人，淮东淮北都不行。你是见过他们的，相信不用我说，你也清楚。”
董兴勇点头，意有所指：“所以我才会送个萧慎给他做助力，现在再送个玄信，下一个就是叶槿了。这三人，想必老家主是听过的，有他们相助，淮南兄撑起的何止是你们宋氏家族！”
整个周国都是绰绰有余好吧！
话说得再明白不过，宋泓听懂了，又一次陷入沉默。
半晌，眼眶竟是红了，“玄信大师是我多年的至交，淮南就是通过他，拜在萧大师处学艺。为他找具合适的肉身，我很乐意。”
“只是，要把子昂的身体给他，我过不了心中的这道坎。百年之后见到承熙，我如何跟他解释？”
话题又绕回到原点。
子昂挺直身板，这回语气坚定了许多，“二伯，我可以的。”
宋泓半低着头，垂眸不语。
董兴勇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姜还是老的辣啊，他在逼自己表态。
玄信其实也是个双灵根拥有者，但并非先天如此。
在他少年出外历练时，被位叫柴申的体修魂魄强行占据了身体。
玄信无力抵抗，在旁边急得直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别人操控。
就在柴申准备跑路时，恰好君离路过，觉得这家伙太过于霸道，出手制住了他。
君离不但让玄信重新归位，还教他如何拘魂，把柴申的魂魄收为己用。
柴申使劲哀求，把自己说得各种可怜。
比如他善良却遭人欺，做好事却遇坏人“碰瓷”，短时间内若不找到具肉体，就要魂飞魄散了等等等。
玄信心软，松口让他寄居在自己身体里修炼。
后来，柴申修出新的灵根。
这个灵根可以辅助玄信的灵根，令他增进修为，得益颇多。
为了答谢，玄信为柴申找到一具合适的身体，放他归乡。
既然宋泓和玄信是至交，而玄信又是个大嘴巴，那宋泓对这段往事肯定知晓。
他的打算，无非是想董兴勇能够施以援手，让子昂和玄信在同一具身体中共存。有玄信在，必定会帮子昂扛过劫难。
想法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很难。难的不是董兴勇，而是玄信。
魂魄可以共存，但两人截然不同的思想是很难完全相容的。最终必然有一个占据主导，而另一个则要退居次位。
将来，玄信和子昂，究竟谁为主，谁为辅呢？
依照玄信的性格，他怎么可能甘心被子昂操控？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子昂逐渐长大，他又是否愿意自己的身体里住着另一个魂魄，让他无法完全自由？
要知道，正是因为身体里有两个魂魄的困扰，玄信才选择了出家，寻求心灵的宁静。
再者，魂魄和肉体的融合是一个复杂而微妙的过程。
当子昂的身体被打造得完美无瑕时，如果那时要玄信放弃掉，这对于他来讲，也很不公平。
人性是最难看透的东西，所以，董兴勇很难找到让他们都能接受的平衡点。
良久过后，把自己所想缓慢道出。
宋泓低头，也陷入了沉思。
岂可囿于须臾之得，而忘却长远之事？
子昂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因心中藏了事，一急，就大着胆子上前去拉董兴勇的袖子。
“我该去见母亲了，今日还要见父亲。”
对于这一天，子昂是无比期待着的，甚至每天掰着手指头在算日子。
在他心里，不愿意耽搁一点点时间。
宋泓猛地抬头看他：“……”
“二伯……”子昂惴惴不安，想解释。
却见宋泓的目光很快移向董兴勇，声音激动得变了调。
“他父亲……对对，我都把这事忘了。宗主，你看承熙的身体可以用吗？”
“啊？”
董兴勇被他俩说懵了，“您不是说五叔死了有十年吗？”
“承熙的身体并没有下葬，是被阿虹带走了。”自认为找到了解决方案，宋泓就这么着亢奋起来。
“她们妖族有个秘术，能让尸身不腐，阿虹就一直留着，想让子昂不要忘记他父亲的容貌。”
“如果承熙的肉身保存完善，那么是不是可以请玄兴先帮子昂度过劫难，再用承熙的身体复生呢？”
董兴勇看着他，嘴巴张得老大。
你特么也太能想了吧？
调整好情绪，发出灵魂质问：“这么做，跟我另外找一具身体有区别吗？”
“啊？”宋泓怔了几秒，声音低沉，“有，他们俩会更亲近些。”
“呃……”董兴勇懒得再扯，反正搞来搞去，都是他们宋家人受益。
当然，玄兴肯定是要吃些亏的。
想了想，说道：“这事之前，你得先确定五叔的身体是否完好。征得子昂母亲同意后，你自己再亲自和玄兴讲吧。”
听这语气，宗主的心思有所松动。
呵，有搞头！
宋泓脸上露出笑容，连连点头：“那是自然，事情还得一步步地来嘛。”
子昂等不及了，小心翼翼地问：“二伯，您可以送我去见母亲了吗？”
“当然。”宋泓欣然答应。
并且热情邀请董兴勇，“宗主也一同前往吧。”
嘁！
董兴勇暗戳戳地想，宋淮南才应该是他亲生子才对，精得简直一毛一样。
……
当年阿虹把子昂托付给宋泓时，两人就有约定。
母子俩一年见一次面，由宋泓带子昂前往约定地点，其他人则不行。
就如人不喜欢妖一样，妖也不喜欢人。
见面这日，实是宋承熙的忌日。
因要带子昂前往妖族拜祭，所以见面时间定在晚上，不太会引起注意惹来麻烦。
完事后，阿虹会把子昂送回约定地，宋泓一直在那儿等。
母子两个的相处时间很短，他们都很珍惜，每次分别都是恋恋不舍。
虽是如此，但阿虹也不会违背约定。
因为这是宋承熙生前的交代，他希望儿子与人类一起生活。
这么多年来，阿虹把这个约定遵守得很好。
宋泓为子昂做出的种种付出，她全都看在眼里。
感动的同时，也愈发地信任对方。
将心比心之后，自然不愿给对方增添其他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