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无尽的沉默。从角宫到雪青院的路很长,他们走了很久。从角宫到雪青院的路很短,他们只能并肩相伴这一时。
遗憾吗?
遗憾!
洛清芷的遗憾来自于不甘心,来自于当初明知不可为却一意孤行,想要在这凉薄的世间寻找一份独属于自己的爱。她想赌一把,赌这人世间还有真正纯粹的感情,所幸,她赌赢了,身边的人捧着一颗赤诚热烈的心站在她面前,她满心欢喜,以为自此之后就是花团锦簇的人间四月天。
可惜,花无百日红,终有凋落化尘的那天。
她的梦碎了满地。
走到今天,老天爷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捉弄她。它用它至高无上的权力,跟洛清芷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它在告诉她,她这一生原本就是不值得。
疼吗?
疼。
她原本以为熬过冬日之后便是和煦的春天,可惜,在春日到来之前,她已冻死在冰天雪地里。
母亲,妹妹身死,情同手足的朋友重伤,那曾经抛弃她的家也因自己遭受无妄之灾。一桩桩,一件件,她都无法置身事外。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无数次失眠的夜里,洛清芷都在想为何只有她走到了今天。面对所爱之人,她不能再去拥抱。面对家人,她也无法再见一面。亏欠,内疚,自责,充满内心。
洛清芷悄悄抬眼看着宫远徵,她真的希望时光可以倒流,倒流回冬日之时。那时她们都在,她也能正大光明的爱他,无所顾忌的握着他的手,告诉他自己的心意。
往事暗沉不可追,来日之路光明灿烂,可她的来日却被某些人生生断送。
洛清芷明白即使将来自己离开,宫远徵也会成为她一生的执念。她深爱着眼前的人,可她不能与他相守,不是不愿,是不能。她背负了太多,人生的漩涡里她尚且在苦苦挣扎又怎能将他拉入其中。
她放不下,忘不掉,也不愿放下,所以,她选择,在对他的爱里沉溺,直至最后。
“夏夏长大了。”宫远徵喃喃道。
“嗯?”洛清芷接着明白过来:“是啊,上次你抱着她,我记得她还小小的,不过几个月,她都认识字了,也变得重了。”
“今天长老们找我,跟我说了一些事。”
“我能猜到一些。”
“我哥跟执刃告诉你了?”
洛清芷已经明白他说的是什么:“说过了。”
“那你是怎么想的?”
“你呢?”洛清芷反问道。
“我...我想答.......”
“不要。”洛清芷打断他的话,她明白他的选择。
“什么?”
“我说不要。尚角哥哥让我尊重你的选择,可我还是想说,不可以,至少现在不可以。”
“为什么?我们......”
“我们没有未来。”洛清芷眼神坚定的看着他:“我从前也天真的以为我们会有。可现实狠狠给了我一巴掌,它强迫我睁开眼睛,告诉我眼前的一切终是一夜黄梁。”
“也许我们努努力,一切就会不一样了。”
“我努力过了,但换来的是什么你也看的见。大夫人从前骂我是扫把星,我总是不忿,恨不得把她的嘴缝上。可如今看来,她说的很对,我不想害你。”
宫远徵轻悄悄,深吸一口气:“阿芷。”他还是想说些什么,却见洛清芷眼圈通红的望向他:“你很好,所以,你值得更好的,这世上没有谁离不开谁,以后,找个好夫人......”洛清芷声音哽咽,强撑着笑容:“儿女绕膝,子孙满堂,享受天伦之乐。”
宫远徵沉默良久:“你会忘了我吗?”
洛清芷低下头,悄悄擦去眼泪:“会。”
两人一时静默,极力咽下心中的痛苦,洛清芷的指甲深深钻进血肉里,想要以皮肉之痛抵消心中之痛。
“姐。”不远处,泽黎呼唤着,洛清芷闻声转换神色,将眼泪擦干。
泽黎见他们疾步跑上前:“姐。”
“你怎么出来了?”
“看你一直没回来,出来看看。”说着,眼神看向宫远徵,见他眼眶微红,洛清芷说话也带着鼻音:“你们怎么了?”
“没什么。徵公子,把夏夏给他吧。”宫远徵听着她的称呼微微一愣,将夏夏轻轻送到泽黎的怀里。
宫远徵:“我先走了。”
洛清芷微微点头:“辛苦了。”
宫远徵转身离开,泽黎看着他的背影,又见洛清芷情绪低落,猜定他们之间一定有事,但看洛清芷的神情,他明白此时一定不能问,问多了,受苦的是自己。
“姐,我们回去吧?”
“嗯。”
泽黎抱着夏夏往前走着,洛清芷回头看了看那消失的身影,转身跟上。
翌日夜晚,风雨突起,豆大的雨滴被风卷积着迅速落下,很快便连成一条银线。客栈的窗户被风吹开,一道黑色的身影跃然而入,屋里人一惊,看清来人后,反而淡然的坐了回去。
“有门不走,喜欢翻窗,你这是什么癖好。”
“我不来找你,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我怎么敢啊,寒鸦玖大人。”
“少废话,消息呢?”
“我好歹也是你的人,跟我说话就不能温柔一点吗?”
寒鸦玖冷眼注视着她,神色无奈的从怀里掏出油纸包,扔给她:“林记的杏脯。”
女子双手接过,弯起嘴角,将金黄的杏脯放进嘴里,寒鸦玖淡淡的说道:“能说了吗?”
“寒鸦拾的人被抓了,还被带进徵宫做了药人。”
“两个蠢货,不是让你告诉她们,不要轻举妄动,你没去?”
“没来的及,那两人见宫尚角他们出了门,便急不可待的想要救人。我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想去找她们,结果,晚了一步。”
“是没机会还是不想?”寒鸦玖明白,她心思深,有时连自己都琢磨不透。
“你不相信我?我可是你训练的魅,还不及两个外来者吗?”
寒鸦玖有些不耐烦:“我在跟你说正事。”
“我说的就是正事,她们想要找死跟我有什么关系。不管我说与不说,她们都会选择救人,人家可不会信你的话。”
“所以,你没去。”
“你不应该先关心关心我有没有事吗?”女子轻轻起身,一只手拉起寒鸦玖的胳膊。
寒鸦玖猛地一撤:“你的任务又不是刺杀,会有什么事?”
“那也很危险啊。”
“你不是好好的站在这儿了吗?”
女子不满的冷哼:“你就剩我一个魅了,不该多关心关心我吗?”
“不要得寸进尺,好好说话。”
“没话。”女子不满的坐回原处。
寒鸦玖也没多说,转身欲走,女子急忙叫住他:“你去哪?”
“既然你没有消息,我为什么要在这听你胡扯。”
“你!”女子生气的扭过脸:“宫尚角他们带回一个女子,养在医馆里,但我没见过她,不知道是谁。”
“这事,我知道,还有什么?”
“前几日有人深夜闯入宫门,惊动了宫子羽他们,好像是洛清芷的人。我去试探过她,但一无所获。”
寒鸦玖沉默思考着,反问道:“洛清芷有什么动向吗?”
“听说她想离开宫门,但也是传闻,无法考证。”
“还有吗?”
“没了。”
寒鸦玖皱眉:“你在宫门这么久,就只查探到这些?”
“洛清芷回了宫门之后嘴巴严的很,哪那么容易。你要是不满意,就自己去试试吧,看你能得到什么。”女子不满的回复。
寒鸦玖见她面色不悦,也不想跟她再继续纠缠下去:“说你一句,你有十句等着。”
“哼。”
“想留在这儿还是跟我走?”
“我走了,你怎么还人家一个女儿。”
“这不用你操心,我带走的人,我自然能还上。”
女子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等进城之后吧,现在走,难免让人生疑。”
“我让十一送人换你。”
“知道了。”
寒鸦玖听她不阴不阳的答应,心中无可奈何,转身便走。
“喂!”女子皱眉喊住他。
“又怎么了?”寒鸦玖转头
“走门。”
“楼下那么多人,我怎么走?”
“就知道翻窗,怎么不摔死你。”女子无情的吐槽,起身开门出去:“你们去后院看看车马行礼,好生安置。”接着又对掌柜说道:“掌柜的,麻烦你吩咐厨房给我们做些姜汤来驱寒。”
“小姐,您稍等,我这就去,做好给您送上去。”楼下众人退散,女子示意寒鸦玖离开。出门时,寒鸦玖最后说道:“收收心,该干活了。”
“切。”
女子目送着寒鸦玖消失在雨中,楼下,除了仆人,侍卫进门时的脚印,未曾留下半分痕迹。
寒鸦玖趁着夜色回到旧尘山谷,进门就见寒鸦叁和十一坐在屋内。
“你们在这儿干吗?”
寒鸦叁:“这话应该我问你吧,你干什么去了?”
寒鸦玖:“我的人离开了宫门,我去找她碰头,顺便问问她查到什么消息。”
十一:“就她?”十一想起上次的事,就生气,一脸不满。
寒鸦叁:“消息呢?”
“洛清芷的人进了宫门。”
“然后呢?”
“没了。”
“没了!”
寒鸦玖一本正经的点头:“你要是嫌消息少,就自己去查。”
“你!”
“还有事吗?”
寒鸦玖见两人不动接着说道:“要是没事,麻烦你们出去,我要睡觉了,记得把门带上。”说完自顾自的躺在床上假寐。
寒鸦叁心里恼火,转念一想,忽地一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寒鸦玖,宫门和洛清芷比你想象的要复杂,你想用洛家的消息换寒鸦拾,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一旦被那位知道你的二心,哼,旧尘山谷就是你的坟墓。”
“慢走,不送。”寒鸦玖淡淡的回复。
两人离开,寒鸦玖缓缓睁开双眼,寒鸦叁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有些事他还需仔细思考才行。
三日后执刃殿中,宫子羽将前方哨点送来的密报递给宫尚角:“药王谷的人明天就能到旧尘山谷。”
“他们不是早就应该到吗?”
“路上好像遇到了什么事,耽搁了。”
“那你打算让他们进宫门?”
宫子羽摇头:“人可以给他们,宫门不能进。且不说他们一旦知道洛清芷还在宫门内会不会闹出乱子,就说南箫已经从地牢里出来,万一走漏了什么风声,对大家都不好。”
宫尚角:“那就像之前那些新娘一样,在山谷入口交接。”
宫子羽:“我让金繁带人送她。”
宫尚角思索着:“大小姐怀有身孕,就别让他跑了。让金复和金川一起吧,他们俩虽不及金繁,但两人加起来也没那么差。”
“好。”
雪青院里,月影收拾着东西,泽黎带着夏夏在院子里玩,洛清芷看似悠闲的坐在摇椅上晒着太阳。
夏夏用力踢着蹴鞠球,不经意间踢到了来人的脚边。泽黎拉过夏夏:“角公子。”
宫尚角拿起球,宠溺的递还给夏夏接着问道:“你姐姐呢?”
泽黎:“那儿,晒太阳呢。”
宫尚角走近:“这么悠闲?”
洛清芷没有起身,帕子依旧盖在脸上:“没几天这样的日子了,找我有事?”
宫尚角:“药王谷来人了。”
洛清芷满不在意:“来呗,跟我有什么关系。”
宫尚角拿掉她脸上的手帕:“什么样子,起来。”
洛清芷:“哎哟,尚角哥哥,他们来就来吧,又不是什么大事。你让我起来去哪啊?”
宫尚角把手帕扔还给她:“你跟远徵好几天没说话了是吗?”
洛清芷心虚又头疼,一屁股坐了回去,依旧盖上脸:“尚角哥哥你就别管我们了,去忙吧。”
宫尚角拉着她的手腕一把拉起她:“跟我去徵宫。”
洛清芷耍赖:“去徵宫干嘛。”
宫尚角:“你说呢?”
“我不去,我宁愿去找南笙,也不去徵宫。”
“你们俩打算怎么样?恩断情绝老死不相往来还是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下去?还有远徵下山历练的事,他说要考虑考虑,你是不是跟他说什么了?”
“这是我们的事。”
“洛清芷。”宫尚角瞪起眼睛看着她,洛清芷揉着眉头:“尚角哥哥,你就别操心了,我们都是大人,会处理好自己的事的。”
“你!”宫尚角无奈。
“我去找南笙了,正好有些东西要给她。”
宫尚角一把抓住要跑的洛清芷:“不准跑,也不许逃避。”
洛清芷妥协着:“我不逃避,在离开宫门前我一定会给这段感情一个结果。”
宫尚角盯着她:“我希望你不要让我们失望。”
洛清芷没有正面回答,只说道:“我走了。”
洛清芷去了关押南笙的一处偏殿,屋里黑漆漆的,南笙头发散乱的坐在角落里,看的出来,宫门只是在让她活着,其余一切随缘。
南笙见有人进来,缓缓爬出来,开门时投射进来的阳光,却让她睁不开眼,不由得抬头遮挡。
洛清芷没有关门,只是走到她身边,南笙望了她一眼,依旧坐回去,低下头:“你来了。”
“声音怎么了?”
“没事,太久没说话了而已。”
“你哥来了。”洛清芷言简意赅的说道。
南笙闻声猛然抬头:“真的?”
“真的,他们应该很快就能到宫门,你可以回家了。”
南笙欣喜的自语:“太好了,太好了,我们能回家了。”
洛清芷平淡的说道:“不是你们,只有你。”
“什么意思?”
“听不懂人话吗?我说了只有你,南箫不会跟你们回去。”
“你们不放了我哥?”
“他说了为了药王谷的清誉,也为了你的命,他要和无锋清算旧账。”
南笙担忧的问道:“他要怎么清算?是加入宫门还是你的影卫?”
洛清芷依旧没有波澜的回答:“看他怎么选了,作为盟友,我随时欢迎。”接着洛清芷蹲下身:“我需要你帮我给南谷主传句话。”
“什么话?”
“告诉他,这潭浑水,药王谷已经踏进来了,继续明哲保身是不可能的。无锋,宫门,洛家,是时候做出选择了,人要走向光亮才有活路,与虎谋皮,终会为虎所噬。”
南笙注视着洛清芷的眼睛,浅色的瞳孔深不见底:“要是我爹不答应呢?”
“那就拭目以待吧。”话音刚落,洛清芷钳住南笙的下巴,强迫她张开嘴巴,一粒丹药喂进她嘴里,洛清芷微微用力,迫使她咽了下去。
南笙惊恐的挣扎,直到洛清芷松手,她才有机会喘息,不断抠着喉咙,想把东西吐出来。
洛清芷站起身:“别抠了,那不是毒药。”
南笙惊魂未定:“你给我吃了什么?”
“延缓蛊虫的解药,算是我对南谷主的一点诚意。”
南笙气愤不已,回怼道:“你要是真有诚意,就应该把蛊虫取出来。”
洛清芷闻声轻蔑一笑:“取出来?哼,你的医术白学了?取出来,你还有没有命活,你自己不知道吗?”
“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是我要怎样,是要看药王谷怎么选,看你爹对你到底是真心疼还是装模作样。”
“就算我爹同意,我以后难不成就要靠丹药活着吗?”
“当然不会。事成之后,我会给你真正的解药,蛊虫会在你的身体里死亡,分解,不用几日,就能排出体外。”
“那我爹要是不答应呢?”
“看在你哥的面子上,我愿意给你几颗丹药做研究,但能不能研制出解药,就看你的本事了。哦,忘了告诉你,这延缓蛊虫用的以毒攻毒的法子,你,好自为之吧。”
洛清芷说完,莞尔一笑,只是这些有些瘆人。她转身就走,南笙在她身后喊道:“洛清芷,你比无锋更可怕。”
“多谢夸奖,只是我,愧不敢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