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极简葬礼
作者:莫桥   冷冬气候最新章节     
    小时候,外婆常常带我去文艺团看那群漂亮的女孩子跳舞,因为外婆也爱舞蹈。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外婆的身影就慢慢淡出了我的视野。我接收不到任何关于外婆的消息,也见不到她。但那时,年幼的我并不以为意,直到搬家以后,对外婆的事更加不上心。没了父亲和母亲,我的生活也开始变得单调、乏味,没有趣味性。可我依旧没有想起外婆,只顾着在闲暇时间爬山、写生,或是和同学出去玩。多年以后我才发现,原来,那个时候的外婆已经因为我的事和母亲吵架而中风躺在了医院里。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只听闻一个悠远绵长的声音将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那个声音很远却又感觉很近,他说:“孙奶奶的葬礼,还是要通知一下她的亲生子女吧!”。
    外婆的儿女?听闻这个词,原本沉浸在悲伤中的我突然变得怒不可遏,我站起身冲那个声音大喊道:“不需要!他们没有资格来看她!我不要他们来!”。
    或是没有注意到一直坐在走廊上安静不语的我,不远处几位正站在一块儿协商的白衣人皆愣住了。他们好奇的眼光看向我时,我才发觉这几位白衣人不过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及护士们,而在他们身旁站着的是那已忙得满头大汗的顾医生。
    顾医生在我的声音响起时也停顿了几秒,随后他才回过头继续同那几个白衣人说话。没多久,他就来到我身旁,在我面前郑重说道:“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但是老人逝世,她一定也希望看看自己的孩子。我知道,你暂时还无法接受这件事,但你不应该剥夺她作为一个母亲的权利。”。
    顾医生话语间极为严肃。在他的几番劝说下,我最终还是放弃了自己的坚持。冷静下来后,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这般懦弱,将外婆的身后交给一个陌生人去办,我才纠正自己的心态,主动扛起接下来的所有事。外婆的遗体很快就被送到了冷冻室,因为我还是想让母亲来见见外婆最后一面。可让我犯愁的是我没有母亲的电话号码,也没有舅舅们的联系方式。
    正在这时,顾医生却突然说道:“我来想办法。”。
    就在顾医生转身准备离开之时,我终于忍不住抓起他衣服的一角,软下语气愧疚地冲他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刚才,对不起。”。
    顾医生没有转身,直到我向他说完道歉的话,并松开自己的手,他才迈开步子继续向前走。
    外婆的葬礼很简陋,或许是由未经世事的我主导的结果。我只是给外婆办了一场下葬仪式,并为她选了一处能够远眺山崖的墓地。在外婆的墓碑前,母亲没有到来。唯独多年未见的大舅立在一旁,他依然沉默不语,仿佛此刻躺在他面前只是一位与他稍有联系的旁支亲属。父亲正在为外婆倒酒,当他起身时,我看见他双目红肿,或许是在来的路上哭过吧,至少在我面前从未见过父亲落泪的模样。可笑的是,这位非亲生子竟然表现的比一旁的大舅更加痛心。尽管外婆多年未与父亲见面,但他似乎早就将外婆视作自己的亲人,只不过碍于母亲的关系,他也没有对外婆多加提及。
    当我告知父亲外婆去世的消息时,父亲话语间皆表示着不愿相信。他问我的第一句话是:“你外婆这几年都在哪儿生活?怎么突然就没了?”。
    父亲和我都不知道外婆这些年的事。外婆就像是被世人遗忘的另一活体,孤孤单单地一个人在养老院中度过了她身不由己的一段晚年生活。
    从墓地下山,父亲径直朝远方而去。周姨刚刚分娩,父亲或是着急回去照顾自己的妻儿,值得高兴的是她为父亲添了一男丁——唐睿。父亲说,他希望我这个弟弟是个睿智聪明的孩子。
    我与大舅没有什么话可说,他似乎对外婆这些年的生活也不感兴趣,我们相互之间甚至连招呼都没有打过。就这样,外婆的葬礼在我的主持下草率了事。
    “你妈还是一如既往的狠心,自己亲生母亲下葬她竟然也不愿意回来见她一面。”顾医生车内,他阴阳怪气地与我说着。
    “谢谢你!起码她见到了多年未见的儿子。”不理会顾医生对母亲的不满,对于他帮外婆联系到大舅的事,我认为还是得感激才是。
    其实,顾医生联系到了母亲;但她说自己工作繁忙,抽不开身。于是,顾医生才索性向她要了大舅的电话号码。
    “你也让我惊讶。这几天,完全像是另一个人。那天晚上见到你,我还以为你会就此沉沦下去,但见你跟殡葬业的人打交道表现得那么淡定从容,我就知道,我低估了你的承受能力。这几天时间里,我甚至见不到你脸上有一滴泪流下来。你和你妈倒真像是一对母女,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冷漠。”顾医生突然变得尖酸刻薄了起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所以,你留下来还有什么意义呢?对我妈来说,这里人的死活她根本就不在意。还是,你还想从我身上找到什么?”听闻顾医生的话,我立即转过头,严肃地向他问道。
    “我的事情用不着你操心。”顾医生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驾着车,并朝着养老院驶去。
    走进外婆的宿舍,那股属于外婆身上独有的山茶花香气扑面而来。外婆爱干净,也爱打扮,所以,我照着母亲留下来的习惯,给外婆买了以往母亲每年都会带来的香水放在室内,让阿姨带外婆出门的时候给她喷上一点儿。
    给外婆收拾遗物时,我在外婆衣柜里翻出了两张照片。一张是几年前江望晴来看望她时和她一起拍的;那会儿外婆的眼睛还能弯起来,一侧嘴角也能微微扬起,看得出来,外婆笑的很开心。另一张,是外婆年轻时抱着母亲拍的照片;那张照片里外婆笑的很自信、很美丽,只是母亲哭的甚是伤心。
    外婆没有遗产,唯一还能剩下的就是母亲留在养老院里的看护费。院长告诉我还剩下几万块,问我怎么处理,我说既然是外婆的,那就留下吧!把她的一切都留在这家养老院里。院长有些吞吞吐吐,似乎有一件令她感到为难的事正围绕着她。在我替外婆收拾衣物的时间里,院长突然将我拉到一旁,向我小声问道:“那个,实在不好意思,我知道现在说这些话可能不太合适,但是你也清楚,我们这家养老院的收入仅仅靠着社会上这些爱心人士的捐助。如今孙奶奶过世,我想请你帮我问一问,你母亲对于我们的资助会停止吗?”。
    我看着院长迫切想知道答案的眼神,那样求助的眼神,令我不禁心中有了一丝柔软。但我并不想欺瞒院长,便实话相告:“外婆不在了,她应该没有理由再继续往这个地方汇钱。”。
    院长听闻,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神顿时变得神色黯淡起来,那双一直紧紧握着我的双手也忽然间松开来。但只片刻,我又开口对她说道:“我来吧!您需要钱的时候找我就可以了。即便外婆不在了,但只要我还在,我就不会让外婆待了半辈子的地方倒下去。”。
    院长低垂的脑袋顷刻间便抬起。可她看向我时,那眼中燃起的希望之焰顿时又被浇灭了。院长毫不客气地说道:“江姑娘,我知道你很优秀,但你大学还没毕业,养活自己都很难,又要怎么养活这一堆无亲无故的老弱病残。”。
    “您放心吧,我会想办法的。至少您现在应该不会立即就需要一大笔钱吧!”,我沉思了良久,才又鼓起勇气回道。
    “暂时还不会。但养老院花销大,主要花在那一群生活无法自理的老人身上。以往您母亲是我们捐赠收入的主要来源,如今她撤资的话,我们将会失去大半的生活费用。”院长的神情依旧很沉重,她或许认为我只是个还没踏入社会的黄毛丫头,不知道社会险恶,在这儿大言不惭吧!
    从养老院出来,我只留下了少量有纪念价值的东西,剩余的物品都交给院里处置。毫不意外地,顾医生回到院里就递交了辞呈。我不清楚他的目的所在,但我隐隐觉得他不像是来找茬儿的,更多的像是来了解关于母亲背后的故事。至少就目前为止,他并没有对外婆和我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节日盛典,万家灯火、烟花绚烂,唯独我依旧是一个人。外婆过世的消息,除了父亲和那位我并不熟络的舅舅,我谁也没有邀请;顾医生是作为养老院的代表过来参加葬礼,所以我也没有理由阻止他的探望。
    周亭依旧没有消息,程颂似乎忙着程奶奶的事,也无暇顾及我。坐在电视机前,屏幕里众人齐声高唱着国泰民安、幸福美满的歌曲,小品、相声一个接一个的表演曲目。此时此刻,我才感受到孤独和绝望的侵扰有多么猛烈。对于自己存在的意义,我再一次升起怀疑的念头。看着一桌从商场带回来的饭菜,我一口也咽不下去,只能一杯接一杯地,不断将那红色的液体灌进自己的胃里。浑浑噩噩之中,我只觉自己的意识越发地模糊起来,直至彻底失去控制。
    当我再次睁开眼时,不知时间过了多久。我躺在床上,窗外亦是临近黄昏时分。坐起身后,我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的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的那套衣服。走出房门时,只见门外周亭正坐在沙发上神情严肃地看向我。我不记得自己有将家门钥匙交给他,也好奇着他是怎么出现在这儿,于是主动开口询问:“你怎么在这儿?我是在做梦吗?”。
    周亭只是看着我不说话,这让我误以为真的是自己还没酒醒,产生的幻觉。然而,下一秒周亭的声音又真真切切地传进我的耳朵里,他说:“你知道你自己是谁吗?”。
    周亭的话令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我心中猛然一惊,难不成,是江望晴出现了?那道门,或许是她替他开的。慌乱之中,我立即回到房间查看手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日期令我有些不知所措——大年初七。这意味着,我失去了整整七天本该属于唐棣的生活,并以江望晴的名义在这个世界游走了七天。周亭大约已经发现了这件事,才会那样问我吧!
    “你这样多久了?”,就在我惊恐之余,周亭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门口。我不自觉颤抖的手忽然松开来,那本就老旧得不行的手机顿时掉落在地,一阵物品撞击地面的声音过后,房间里的一切都变得安静了起来。
    我不敢轻易回答周亭的话,就这样与他僵持了许久,我才缓缓蹲下身去捡起被摔得彻底报废的手机。碎裂的屏幕就像是一朵被画上去的透明小雏菊,而与之分离的机体也散落出一些细末零件,我一边找一边强作镇定回答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还想隐瞒到什么时候?姐夫知道吗?”周亭并不打算就此放弃对我的追问。
    “我的事情我自己能处理,拜托你不要再管了好吗?”见自己已经无可回避,我突然转过身看着周亭,心虚又故作强硬地冲他发脾气道。
    周亭的眉头皱了起来,我发现在他颧骨处有一道狭窄的细小伤口,似乎已经有一段时日了。他的皮肤变得有些粗糙,也更加黑了,至少是我见到他以来最黑的一个阶段,这说明周亭这半年以来日日都处于日晒雨淋的状态。然而,即便是这样,他的刚劲与帅气也依然留存在那张脸上。
    “年假结束,你跟我回去。我带你去院里治疗。”周亭的隐忍在他脸上尤为明显,特别是那双紧握的拳头,不知道是愤怒还是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