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稚垣勾唇,像是被温和颂的反应逗笑了。
他身边跟着刑部尚书,连忙指挥人将牢门打开,搬了一把不算上好的椅子放在了不远处。
等岳稚垣好整以暇地坐定,他方才开口:“你很吃惊?”
温和颂闭口不言。
“既然你已经揭竿谋反,朕来当面问你一句为何,不为过吧?”
温和颂嗤笑:“我如今已是你的阶下囚,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为何反你重要吗?”
“起码对你母妃,对你的祖父,重要。”
温和颂脸色一变:“你既然知道我母妃的死是……”
“定南王的势力从一开始就是足以让君王难以安眠的存在,可初代定南王没反,你的祖父、父亲都没反,为何到你这里就觉得可以反了?”
温和颂突然仰头怒目瞪他,一双眼睛里都要充满了血丝:“因为这个皇位本就是我的,这个江山也是我的,天下都是我的!”
岳稚垣没有意外,而是等着他说下去。
“你可知道享誉天下的初代定南王温令南并不姓温?”温和颂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一句话,“他的真实身份是前朝嫡出皇子……”
在一旁陪着的刑部尚书不防听到这样的秘闻,当下大惊,可是岳稚垣却是面不改色。
“当年温皇后生产诞下的是一对双生皇子,在民间尚算多子多福,可对皇室来说却是有可能动摇国本的事情。她自太医诊断出来之后,便想尽一切办法意欲保住这两个孩子。
温皇后封宫避宠,甚至将皇帝往其他妃嫔那里推,结果就是捧出了后来的玉贵妃和柔昭仪。
一直忍到了生产当天,温皇后堂堂后宫之主却不敢惊动任何人,强忍剧痛平安生下了两个皇子,只来得及匆匆看了一眼,就将后出生的那个孩子交给了亲信,在夜色的掩盖下从宫门一角送出了宫去。
待到宫女回来说人已安全离开,她才松了劲,让人去给歇在贵妃宫里的皇帝报信。她知道按照贵妃惯爱拈酸吃醋的性子,自然是要拖到天亮才会跟皇帝说的,也好再给她留点时间。
次日一早,皇帝听闻嫡子诞生,很是高兴,当即赐名周桓。
十日之后,温皇后之父,温丞相宣布喜得嫡孙,便是温令南。
周桓从小聪慧,三岁习文,五岁作诗,深得皇帝喜爱。而温令南,传闻因其母早产,体质虚弱,自出生起便离不得汤药,须得十万分小心才有可能养至成年,温丞相安排了专人侍候,从不让他出门。
从来没有人想过,周桓与温令南竟然是双生嫡亲的兄弟。”
岳稚垣心道果然如此。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父王在临终的时候告诉我的,而他也是在祖父的病榻前知道……”温和颂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苦涩,“这样重要的事情,他们活着的时候一个字都不说,却也不会带到坟墓里去。他说,温氏忠的应该是百姓,是天下,是能够带来国家安定之人。可若是上位者不仁,则可以此秘密取而代之。”
温和颂盯着自己污脏的双手:“这句话在定南王府传袭数代,却没有一个人想清楚其中关窍,这是温暨的临终之言,可我定南王府一脉却非温氏,而是前朝周氏!岳贼抢我江山,焉有让你稳坐天下的道理!”
“所以你要反,连你的母亲都愿意用命为你铺路。”
温和颂颤抖着握拳:“成王败寇,成王败寇……”
突然,他意识到不对劲:“不对,你早就知道!”
岳稚垣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只是直直看回温和颂的眼睛。
“你竟然早就知道……”
“也不是早就知道吧,不过数月而已。”
“怎么可能……”
“你早就知道自己是前朝遗孤的身份,却苦于没有证据为你招募旧人,也无法让天下人信服,所以你的母妃才会孤注一掷,为你捏造反叛的理由。为母报仇,倒是名正言顺。
你可记得定南王府曾有一幅祖传的画作?”
温和颂木然地点点头:“只是十几年前被江湖盗贼窃走,再无消息了。”
“你可看过那幅画?”
“谁又没有呢……”温和颂知道岳稚垣为何揪着一幅画不放,掩饰道:“那是初代定南王的亲笔,每一位温氏子弟年年都需瞻仰,不过是幅乡村野趣的画,没什么特别的。”
“不必妄图欺瞒朕,朕知道那幅画中的秘密。”岳稚垣摇摇头,“可你以为,温公留下的只是金银钱财,对吗?”
温和颂自然不知有何错:“传言本就是如此说的。”
“温公能成为太祖皇帝最信任的左膀右臂,能带着全族人隐退南境,能让定南王府成为皇室忌惮却不敢动手的一股势力,如此智慧之人怎么可能只留下一笔财宝而已。你之前是尽力寻找过的,只不过在王皓轩投靠之后,你收了他贡献出来的偌大财富,这才稍稍罢手,朕说的可对?”
岳稚垣向小李子伸手,后者恭敬地双手呈上一个画筒,在他的面前将两幅画徐徐展开。
“这两幅画卷都是出自于温公之手,他在卷轴中藏入了两张丝帛般的信纸,分别是温皇后与温丞相的亲笔手书,该有两人私印,这是他们父女二人共同为前朝皇室留下一缕血脉的最后凭证。”
“你是说……”
温和颂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画,眼睁睁地看着岳稚垣亲手撕开了卷轴处的细缝,抽出了他所说的信纸。
信纸轻飘飘的,可对他来说却如高山一样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