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凉天元二十三年五月初十,帝崩,后薨,举国大悲。
这一日天空晴朗无云,是大凉肃帝与昭容温淑皇后共同下葬皇陵的日子。新帝姚明璟与帝后最钟爱的永乐公主姚纨懿穿着素色的礼服并肩而立,站在高高的大典之上,目送着仪仗簇拥着两尊棺椁远去,还有万民伞旗裹挟着风扬起了布条。
从今往后,这冰冷的宫城之中便只剩下他们姐弟二人相依为命。宫人跪了一地,发出了期期艾艾的啼哭声,姚纨懿的心中却觉得莫名可笑:其实这些人并不真的在意龙椅上坐的是谁,却还要哭得如此伤心,就像是死了自家亲人一样,而真正难过痛心的人早已流干了眼泪。
国丧大礼结束之后,姚纨懿正打算回自己的信芳宫,有一个小宫女低着头走上前说道:“殿下,太妃娘娘请您去寿仁宫一叙。”
一旁的姚明璟也听到了,脸上浮现出一丝异样的神情:“母妃可有说找皇姐什么事吗?”
“回陛下,奴婢不知。”
“皇姐,你今天也累了,要不……”姚明璟想要替姚纨懿推了此事,却被她一手拦下:“罢了,太妃娘娘大约是有要事,否则也不会这么着急在这个关口就派人来,我去一趟便知道了。”
“皇姐……”姚明璟还想说些什么,眼睁睁看着姚纨懿跟着那小宫女离开了。
姚纨懿坐在摇摇晃晃的仪驾上,看着宫里的各个角落都还挂着白色的绸布,心里却知道再过两天又要换成大红来庆贺姚明璟的登基之喜,可惜只有人才有记忆,会记得住这样的荒诞。
寿仁宫。
“永乐公主到——”
赵太妃听见外头的通传,抬头就看见了姚纨懿窈窕的身影愈来愈近,有言道“要想俏,一身孝”,放在姚纨懿的身上当真是一点不假:她不施脂粉,发髻上也只有玉饰和素色宫花,但这姿容就是会让男女一时失神。她不但继承了嫡姐出色的容貌,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难怪不过二八年纪就得了一个“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
“儿臣见过太妃娘娘。”姚纨懿优雅地向赵太妃行了半礼。
“殿下免礼。”赵太妃示意姚纨懿坐下说话,纤纤素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香四溢,入口却苦,“哀家这么着急请殿下过来,是有要事相商。”
“太妃娘娘请说。”
“殿下去年及笈,本来就该开始议亲了,可惜先是大佑出了异动,先帝身体又抱恙,这才搁置下来了……”
“太妃娘娘慎言,父皇母后崩逝,本殿身为人子理应守孝三年,民间尚是如此,更何况天家皇室!”姚纨懿难得露出了怒意,就连自称都从“儿臣”换成了“本殿”,作为大凉唯一的嫡长公主,她的身份自然比赵太妃一介庶妃来的尊贵,不过是看在她是姚明璟的生母,又是她姚纨懿的姨母,多给她一些体面罢了。
“不是哀家不懂规矩,想急着把殿下嫁出去,只是实在没有办法了。”赵太妃一脸为难,“殿下也知道如今大佑蠢蠢欲动,陛下年幼,若是错过了大夏的援手,如何压得住他们的铁蹄,护得了大凉的百姓啊……”
“此话何意?”
“两日前,大夏送来了悼文国书,除了告慰先帝和姐姐之外,还特意提到了能够送来十万军队与粮草解大凉的燃眉之急,只愿求娶殿下为贵妃。哀家想着这大夏皇帝也算是年轻有为,身份年纪都与殿下甚是般配,否则哀家是万万不敢提的。”
姚纨懿冷眼看着赵太妃做戏,心中嗤笑:“太妃娘娘切莫忘了,后宫女子不得干政。”
“事关国祚,还望殿下能够体谅哀家的用心良苦。”
姚纨懿表面上并不显山露水,心里却如明镜一般:倘若大佑当真举兵进犯,大凉拼尽全力也会落个两败俱伤的结局,但若有大夏相助就大不一样了。
“太妃娘娘今日想说的只有这件事吗?”姚纨懿没有表态,这让赵太妃心中生出了些许忐忑,“本殿今日送太妃娘娘一句话,人要知足才能常乐,这寿仁宫虽不及寿康宫华丽尊贵,但于太妃娘娘而言,足矣。”
赵太妃不敢反驳,暗地里却是要紧了牙,忍到姚纨懿走出大殿才狠狠地将茶具扫落在地,念了一句:“姚纨懿……”
李嬷嬷腆着一张讨好的笑容上前为她顺气,宽慰说:“娘娘莫急,她一个小孩子能成什么气候,等她嫁去大夏,这宫里还不是由娘娘说了算,咱们谋的是来日啊。”
赵太妃这才缓过劲来:“还是你说的顺耳,哀家忍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天,绝不能功亏一篑。哀家是陛下的生母,是名正言顺的太后,赵琳琅没能赢过我,她女儿也不能!”
“娘娘这么想就对了。”
离开寿仁宫的姚纨懿挥退了仪驾,带着贴身宫女远青在宫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没一会儿就走到了御书房的门口,她久久地盯着那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往日的温情时光:父皇,你也希望纨纨能守住大凉的,对吗?
当晚,信芳宫灯火通明。
远青带着一个神秘的身影从侧门离开,还特别留意了周围没有人注意。而姚纨懿稳稳地坐在大殿上,信手在纸上圈了几个名字,沉吟片刻:“岫蓝,你去寿仁宫传话,就说太妃娘娘日间说的事情,本殿应下了。”
“殿下,时辰已经不早了。”
姚纨懿毫不在意地勾起了嘴角:“你只管去,她会见你的。”
十日后。
大凉新帝姚明璟登基,因着先帝刚逝,不得礼乐,宫城四方鸣鼓,有人在阶下三次鸣鞭,清脆的声音刺破轻薄的空气传到很远的地方。满殿的朝臣行三跪九叩礼,山呼万岁。姚明璟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冠冕,目光梭巡在下面人的身上。全公公缓缓展开了手中的圣旨,朗声诵道: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永乐公主姚纨懿册为永乐长公主,享三郡食邑。承大夏国书求娶为贵妃,允,一月后启程。钦此。”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尊帝生母赵氏为淑太妃,居寿仁宫。寿康宫闭宫敬养,无诏不得用。钦此。”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平国公嫡长女郁氏葳蕤柔嘉维则,毓秀名门,着册为皇后,三年后与帝大婚。吏部尚书嫡次女安氏泉徽,镇国将军嫡长女荣氏岫敏,文昌侯嫡长女周氏瑗,定安王庶长女齐氏怀柔素娴仪矩,淑慎持躬,着册为贵淑贤德四妃,晚六月入宫。钦此。”
就此,不但姚纨懿和亲大夏之事不容更改,就连新帝未来一后四妃都成了定局。
姚纨懿倚在贵妃榻上看书,好不悠哉的样子,听楚琴回禀寿仁宫的反应:“听说又砸了不少的东西。”
“她砸的可都是明璟的东西,让下面的人送些不值钱的货色过去,这样砸多少都不心疼。”姚纨懿眼皮子都未曾抬一下,“她母族顾氏不过区区四品小官,还是外祖父刻意关照才有的结果,竟然也敢肖想大凉国母的位置,做梦……”
“殿下思虑周全。”
“葳蕤是长宁姑母的嫡女,不但姿容出色,性情更是端庄稳重的,与明璟也有表亲之谊,只要他不犯糊涂,就不会出什么差池。”这五人都是姚纨懿仔细斟酌选出来的,对姚明璟稳定朝堂大有益处。
“殿下,陛下派人送来了嫁妆礼单。”
姚纨懿终于舍得将书册放下,接过礼单看了起来:和亲在即,祸福难测,但她姚纨懿从来就不是坐以待毙的人,若是无路可行,那就自己走出来一条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