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提起裙摆,往反方向跑去。
明珠看着她如此焦急的模样,担忧地喊了一声:“小姐,你慢点,仔细脚下的路,千万别摔着了。”
裴妍虽然听到了,但却不想就此放缓。
在这一刻,她只迫切地希望自己跑的快一点,再快一点,一分一秒都不要浪费。
可转念一想,又担忧将发髻跑散,乱了精心打理的仪容,这才微喘着气,缓下了脚步。
她回到空荡的房内,走到梳妆台前拉开抽屉,取出里面用白纱精心包裹住的锦盒,怜惜地用手抚了抚。
泛红的面颊上露出了一抹满意的笑容,莹莹的水眸里也添了几分不知有多久未曾出现过,光彩斑斓的期翼。
就在这时,窗外倏地炸响一声惊雷——
“轰隆隆!”
裴妍被吓了一跳,险些一时不稳将手中的锦盒掉到地上去。
她的目光顺着半支开的窗沿往外看去,就瞧见刚刚还万里无云的蓝天此刻阴云密布,带着泥土味道的风灌了进来,打在身上,透骨的凉意。
明珠急匆匆地从门外跑进来,将怀中抱着的白绒大氅披在裴妍身上,语气有些忧心地道:“小姐,外面下雨了,奴婢有些担心太子殿下会因此提前回来,他若是知道小姐你私自去见了顾大人,一定会勃然大怒的,要不然奴婢派人去告知顾大人,改日……”
“不可,”裴妍语气坚定地打断了明珠的话,“之前递了好几次帖子他都没有答应见我,如今好不容易同意了,我怎么能错过。”裴妍咬着嘴唇,死死攥紧盒子的葱白玉指指节发白。
“小姐……”
“走吧。”裴妍眸光坚毅,已经是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抬步就往外走。
细若游丝的雨点落了下来,明珠叹了一口气,拿起油伞连忙追了上去。
车轮在雨幕中缓缓驶动,逐渐驶离了东宫。
天边的炸雷一声接着一声,震得连屋子都似乎晃了晃,苍穹之上闪电穿梭,明灭飞射,黑云被层层镀亮,燕雀被惊得在廊檐下扑棱乱飞,眨眼的功夫,四周就仅剩淅沥沥的倾盆雨声了。
“啪——”
燃着烛光的书房内,蓦然响起重物落地的声音。
顾温一扫衣袖,怒瞪着眼前的小厮:“谁准你擅自替我接了太子妃的帖子的?”
小厮身子一颤,垂着头不敢说话。
看着他这副样子,顾温就更是生气了,冷道:“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是你还不愿意说,日后你就不用跟在我身边伺候了。”
“大人,我……我……”小厮“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支支吾吾的,半晌一咬牙道:“是大人的夫子让小的接的,听说是太子妃身边的婢女明珠见大人屡次拒绝,就去寻了夫子。”
“师傅?”
顾温语气一滞,险些上不过来气:“师傅怎么会如此糊涂,如今的裴妍已经是太子妃,我怎么能与她私下相见,若是传了出去,且不论我,裴妍又该如何自处?”
“夫子也是心疼太子妃,一时不忍心罢了……”小厮抬眸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说道。
顾温面色铁青:“你尽快去将帖子送回,就说大理寺有事,我走不开。”
“是。”小厮应了下来,退至门边,正要开门出去,门却被人从外面叩响,阍史的声音传了进来:“大人,太子妃来了,就在门口。”
顾温脸色更加黑了,他正欲开口说不见,门外又传来一道女声。
“温哥哥,我知道你在里面,你不愿意见我我知道,但我现在都已经来了,你还要将我拒之门外吗?”
阍史惊诧:“太子妃……”
她竟然不等主人家通传,自顾自地就走进来了。
裴妍瞥了阍史一眼:“我与温哥哥从小一起长大,他说过他的家便是我的家,还需要通传做什么?”
阍史语噎:“这……”
“你退下吧。”门被打开,顾温冷着一张脸站在门口。
“温哥哥!”裴妍心中一喜,当即就要扑进他的怀里,却被冷硬地推开。
“不可。”
他的目光淡淡地落在裴妍身上,琉璃色的幽眸里没有多余的情绪,有的只是冷漠与疏离:“不可任性,你如今已经是太子妃,怎么能如此逾矩。”
裴妍心中一痛,眼底一片失落,她强撑着笑意道:“温哥哥,你是不是还在气我当初嫁给了太子,但那不是我愿意的,这么多年,我每时每刻都在痛苦……”
“事已成定局,”顾温叹了一口气,打断她的话,“太子妃,回去吧,当初你我的婚约,也不过是父辈定下的娃娃亲罢了,算不得数,切莫要再耿耿于怀,过好当下的日子才是最紧要的。”
他静静地站在门口,完全没有要让开让她进屋的意思。
大雨被风卷成一片片的水晶帘幕,两个仅仅隔幕相望的人,却咫尺,天涯。
“娃娃亲?”裴妍自嘲地笑了笑,眸光倔强地看向他:“当初,你也是认可这桩婚事的。”
“父母之命罢了。”顾温抿唇,淡漠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情愫,仿佛在说一件毫不在意的陈年旧事。
裴妍眼眶红了又红,但又担忧会破坏自己的妆容,便微微仰起脸,忍下了心中的酸楚。
她挤出一抹笑容,用手提了提衣裙,在原地转了一个圈:“你看,这身衣服是你当初送我的,你说过我穿粉色最是娇嫩,而且……而且我还带了这个给你。”
裴妍献宝似的将怀中护着的锦盒拿了出来,轻轻地打开。
朱红掐丝的精美盒子里,是堆叠满溢的,已经泛黄的信件:“这里面的信件,都是当初你举家回乡之时,给我寄的,我都留着,一封都没扔。”
在这一刻,她似乎放下了自己所有的高傲,将自尊踩在脚下,只求眼前人能念起旧情,不要如此残忍薄情地将她推开。
顾温垂眸看去,却“啪”的一声。
几乎是眼神对焦在那盒子的刹那,他就倏地伸手打翻了盒子。
一封封被妥帖珍藏,不知在多少个暗自流泪的夜晚,被人细细抚摸研读再研读的信件,瞬间如同枯叶一般,纷纷扬扬地零落在泥泞的雨水里。
“不!”
几乎是顾温动手的一刹那,裴妍口中的惊呼便已出声。
她立刻蹲下身子,不顾自身已完全落于那倾盆大雨之中,她只有一个念头。
捡回来!
她要把那些信件捡回来!
然而她伸手,却只抓到了满手碎片。
那些信件已经在时间的年轮里停留太久,久到纸张都早已变脆老化,根本禁不住雨水这样的冲刷。
裴妍浑身颤抖,他竟如此绝情,不愿意再给她留一丝念想。
碎片的一角被雨水冲到了她的脚边,上面还依稀能看清楚彼时那年稚嫩的字迹,一笔一划却无比认真。
“妍儿妹妹”。
裴妍再也忍不住,双手捂住脸,泪水肆意汹涌地夺眶而出。
“小姐……”明珠心疼地蹲下身子抱住她,将她遮回伞下,哀怨地看向顾温:“顾大人,你怎么能如此对待我家小姐,你……”
她欲言又止,想要说什么,却又觉得自己没有那个身份和资格。
顾温看着明珠,如玉的面上依旧是冷硬绝情的模样:“我还有公务要处理,等太子妃平复好情绪,就送她回去。”
说完,他拿起油伞,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顾温!”
裴妍不甘心地站起身,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句,然而雨幕中大步离去的英挺身姿,脚步却没有半分停留,很快便融入昏暗的天色,消失在了视线里。
裴妍踉跄地后退两步,她的发梢,已全然被森冷冰寒的雨水打湿,黏在脸上,精致的妆容被晕开,衣裙上也沾上了斑斑泥水,看起来格外的狼狈。
“小姐……”明珠搀扶着她,努力撑着伞,不让斜落进来的雨丝再给裴妍添上一分寒意,她眼里一片心疼,低声哄着:“顾大人已经走了,咱们先回去吧,您这副样子,回去定是要生病的。”
裴妍失魂落魄地走进雨里,脚步如同行尸走肉,明珠连忙跟上去为她撑伞。
直至马车再次驶动,裴妍依旧是双目呆滞,嘴唇发白一言不发,像个提线木偶一般,任凭明珠为她换衣服擦拭身体:“小姐,你说句话吧。”
裴妍侧过头,眼角怆然落下一串泪珠,却依旧不愿意说话。
明珠看着她这副样子,酸楚的心里七上八下的,只求不要让太子殿下看出来小姐的端倪便好。
可谁知,马车刚停在东宫门口,明珠就从被风掀起的帘子一角看见了面色铁青的江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