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封喉,一如上一世那般。
剑落下的瞬间,天雷劈空而至。
就在翎遥以为这雷是要劈在自己身上时,却不想这雷最后竟然落在了明德帝的尸体上。
只一道,明德帝的尸身就被天雷活生生劈得粉身碎骨。
翎遥恍惚了一下,面无表情地望着天,半晌露出一抹嘲讽的笑。
天道啊天道,原来你也有私心,原来你也恨他,夺走了唯一的神女。
只可惜,这世间再不会有神了,但这个不公的天道,也别想继续存在。
从前与人斗,现如今,她要与天斗了。
“带着王爷的尸身,我们去国师殿。”
翎遥吩咐了一句,侍卫们便立刻抬着翎望的尸体跟在了翎遥身后。
从云麓宫到国师殿的距离,翎遥足足走了一个时辰。
虽然雨停了,可乌云笼罩,天雷阵阵,仿佛随时都会降下。
一夕之间,皇后,皇帝,秦王都死了,宫内的氛围压抑无比,谁都不知道翎遥下一秒会不会发疯把他们都杀了。
毕竟她接连杀了父兄,老天都没有降下惩罚。
所有人都悬着一颗心。
可任凭翎遥再磨蹭,路就那么远,迟早还是会到。
翎遥望着国师殿的门,让侍卫们先把翎望的尸体送了进去。
果然不出两个呼吸,胡来就出现了。
“你到底还是走了这一步。”
风吹起他的衣袍,隐隐一种,随时随风而去的飘逸之姿。
“这一步,不是你早就算计好的吗?胡来,你也骗我。你知道的,我最恨人骗我。”
面对这样淡然的质问,胡来没有什么好辩解的。
“从你阿娘为了情爱而选择放弃神女身份的那一刻开始,死亡就注定是她的结局,只是如何死,是单纯被天道剿灭,还是被利用一遭来迎接新的杀神,她自然要死得更有意义一些。”
胡来是天道的部分化身之一,他的意志和天道早就融为了一体,纵然偶尔他也会感慨自己的无情,同情怜悯翎遥,给她宠爱,送她礼物,但这并不会影响天道原本的布局。
“新的杀神,是指我么?”
“自然,你生来就注定要靠杀戮来获取功德,你瞧,国师岛一战,你不是晋升得很快吗?”
国师岛一战数千万人,翎遥不悔。
但她痛恨被欺骗,被利用。
“既然我是天道准备新封的杀神,那若是我杀了你,功德不知几何?”
翎遥的一身本领都是胡来教的,论修为,论对招数的理解,翎遥要杀胡来,难度堪比直接飞升。
“那就试试吧。”
胡来并不打算拆房子,话音落下的瞬间便冲上了万里高空。
翎遥也不相让,她本就是凤凰,天空乃是她天生的战场。
可境界上的鸿沟还是太大了,更别提胡来还身负天道意志受天道保护。
这一战,七天。
翎遥已经精疲力尽,浑身伤痕,可胡来身上只沾有点点血迹,还是翎遥的血。
翎遥从天坠落,冲击力太大,把国师殿前的那棵千年老松都撞断了。
“噗--”
翎遥吐出一口血后仰躺在地上,连眨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比起她的惨状,胡来可就悠闲多了。
他负手缓缓坠落,落地十分轻盈。
“真惨呐,比起你阿娘,你真是差远了。”
由天地孕育而生的纯神血脉,和她这样的人神混血,自然是不一样的。
“闭嘴,你不配提我阿娘。”
纵然翎遥已经虚弱至极,压根没力气说话,只是动了动嘴皮子,但胡来还是听到了。
“打了你七天你还没有学会收余恨吗?
在你没有能力杀死我之前,在你没有能力能一举斗垮天道之前,你对你阿娘所有的情感,对我们所有的恨意,都要藏起来。
哪怕是装,你也要装得毫无破绽。
否则--”
有些话不必说全,翎遥自然明白。
对战的这七天,胡来本就占尽了上风,但嘴上却仍然不留情,一直利用云意弦来刺激翎遥,这才导致翎遥攻击招式越来越凌厉,灵力和体力越来越透支。
战场上,过度透支,乃是大忌。
翎遥到底还小,就算是重活一世,年纪也不大,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这天下哪有让一个人将好处全都占尽的好事呢。
人不可能,神也不可能。
翎遥慢慢转动眼珠,仰视着胡来,见他的双眸,一只带着悲悯,一只却十分冰冷。
她没力气说话,也没力气动,坠落之后伤势更重,却未昏迷,只这样死死盯着胡来。
仿佛是被她带着强烈恨意的目光灼伤,胡来霍地转过身去,“我就在国师殿里,随时等你的复仇。”
他留下这一句话,便关死了国师殿的大门,阵法启动的瞬间再次将翎遥弹了出去。
“主子!”
刚刚她们就碍于阵法无法靠近翎遥只能干看着,现在齐齐扑了过来。
看着这样伤痕累累的翎遥,上官婉儿急得直哭。
“杀了他们,我一定要--”
翎遥张了张口,终于晕死过去。
上官婉儿不敢耽搁,后宫妃嫔都被翎遥的亲兵镇压,前朝也暂时被瞒住,但已经过去七天了,怕是也瞒不了太久。
翎遥被紧急送回了东宫。
没过多久,国师殿就派人送来了伤药。
来人正是从前的太子妃。
上官婉儿痛恨国师,却深知这是救命的东西。
“药送到了就滚吧。”
可她实在对国师殿的人无法再像从前那么亲近了。
黄衫朗是看过一些剧本的,但她到底不是局中人,自打她穿越而来,她的日子就一直平安顺遂不要太舒心,所以她还是从前的性格,压根没什么变化。
“婉儿姑娘,翎遥她--”
“放肆!”
上官婉儿直接一巴掌抽在了她脸上。
黄衫朗被这一巴掌抽懵了,紧接着就清醒了。
“是我冒昧,直呼皇太女名字。
婉儿姑娘,烦请等皇太女醒来时知会一声,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愿意报答她。”
上官婉儿知道她是要站队,这样的小人物,自然是想活着的。
“多谢你的好意,我会告诉主子,你可以走了。”
国师殿的人,她真是看一眼都恶心。
上官婉儿以翎遥的心意为自己的意志,轻易不会改。
黄衫朗也知道上官婉儿看不上自己,但她没办法,她想活下去是真的,想报答翎遥也是真的。
胡来待她是不差,但这个世界,未来终究是属于翎遥的。
虽然过程艰难残酷,可这是定局。
上官婉儿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才把药拿进去给翎遥用。
翎遥其实已经醒了,只是不想睁开眼睛。
“主子,黄姑娘说的话,您信吗?”
翎遥长叹一口气,“她最好懂不过了,她知道一些前事,知道最后的结局,她会有用的,只是她这颗棋子,暂时别动。”
如今把人当棋子这样冰冷的话,也能从翎遥嘴里这样平静的说出来了。
胡来今日把她送过来,就是为了让自己用她。
这到底算什么呢,翎遥想。
鱼死网破般逼着她成长,让她亲手杀了身边最亲近的人,就只是为了封一个杀神?
可按照之前的调查,既然阿娘是天道准备的最后一个神,就说明神已经走到了末路。
难不成是上仙界出了什么意外?
可翎遥在上仙界可没什么人脉,几乎对此一无所知,她唯一知道的消息,还是胡来曾告诉她的,几处封印松动之事。
看来,她得给鲛人族传个消息了。
看她又发呆,上官婉儿忍不住劝:“主子伤势未愈,其他的就先别想了吧。”
“我没事,只是皮外伤而已。”
胡来是真的厉害,她受的都是皮外伤,可偏偏就是这些皮外伤,打得她清醒了不少。
她如今连胡来都斗不过,胡来还没飞升。
要损天道,中间还隔着个上仙界,往上是神,神再往上才能摸到天道,但成神还不是最后一步。
她要走的路太长了。
“不急,不能急。”
该急的是天道。
而非是她。
想通了这一点,翎遥的精神就松了一大半。
“通知大臣们,明日上朝。”
“主子不再养一养身体?”
上官婉儿担心前朝有祸,却更担心翎遥身体。
“不必,对付一些凡夫俗子而已。”
凡人如同蝼蚁,翎遥如今正式理解了这句话。
上官婉儿立刻出门吩咐了一声,又速速回来。
“主子,您为何把王爷的尸体送去了国师殿?”
她不信翎遥会真的杀了翎望。
事实上翎遥也不会舍得杀翎望。
“天道要看的,就是我为了阿娘的死而发疯,杀父是我必然要做的,不算疯,但杀了在我心中和阿娘地位相差无几的兄长,才是真疯了。”
上官婉儿听到这话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主子--”
“胡来秉持天道意志,却也有自己的思想,他带哥哥的时间比带我更久,我是天道选的,可哥哥是他选的,以胡来的性子,他可不是会乖乖听天道吩咐的。”
胡来了解翎遥,翎遥也同样了解胡来。
“主子的意思是,胡来与天道并不是一条心?可天道意志既然在他体内,他所知所想,天道难道不会察觉吗?”
人对天总是有莫名的敬畏。
胡来定是有办法屏蔽天道的,毕竟他的那些逆天法宝可不是摆设,天道怎么会允许那样一个万能的系统来干扰他的决策。
胡来曾说过,那系统脱离了他的身体,他也只有这最后一个世界可活。
可就是这样最后一世,还被天道利用,身不由己。
想想也是可笑,他们师徒三人,竟然没有一个人活得自在。
国师殿内,灯火通明。
黄衫朗跪在胡来身后,“国师,秦王当真--”
胡来一个眼刀过去,黄衫朗立刻闭上了嘴巴。
当不再面对翎遥和翎望的时候,作为国师的胡来,其实还挺吓人的。
辛辛苦苦带大的两个崽一个必须假死重塑身体,一个已经变成生死仇敌不死不休,心爱的神女也就此陨落,就连他自己也成了天道的一把刀一颗棋,这每一个理由都足够他恨死天道。
但就像他警告翎遥的那样,他不能恨,不能松懈一丝一毫,否则便是给天道机会。
其实最开始,天道意志选择的人便是翎遥。
她足够心狠,恨意足够强烈,对比过于随性的胡来,她简直是完美的刀。
但胡来还是让天道选择了自己。
没办法,云意弦不只是翎遥的软肋,也是他的。
尽管说出来或许没人相信,但他是真的爱云意弦。
他舍不得让她的孩子成为天道的屠刀。
他是信徒也是赌徒。
他将翎望重塑的脸,捏成了三分像他,三分像云意弦,三分像明德帝。
待他死后,便是翎望重生之日,那时,翎遥的身边就只有翎望这一个亲人,他是兄长,是父亲也是师父。
但那张脸他怎么捏都不满意,最后把明德帝的那部分去掉,这才觉得顺眼很多。
可他看着顺眼了,但翎望呢。
翎望的魂魄被翎遥封在了那把剑里。
她当时想,若哥哥当真不能在躯体中复活,那成为剑灵也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没人知道在那短短的时间里,翎遥是怎么瞒过天道的眼睛做出这么多事的,但她的确是办到了。
翎望肉身已死,魂魄又被封印,他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师父一夜白头,看着自己的师父日夜不停的用玉石雕刻他的脸,雕废了一块又一块,一次又一次的崩溃,而后又重新擦干眼泪继续。
他以身如局,早就存了死志,可他所爱的人,偏偏要他活。
这或许就是家人的意义和底气。
除了翎望,没人知道胡来白发的事情,对外,胡来还是那个风姿绰约的国师。
第二天一早,胡来与翎遥一同出现在大殿上朝的时候,俩人看起来没有丝毫的仇怨,仿佛还是昔日里的师徒。
但只有他们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老臣敢问皇太女,皇后大丧,陛下罢朝七日尚可理解,可今日为何还不上朝?”
“是啊是啊,陛下为皇后伤心,但也不能不理会百姓啊。”
“还请陛下还朝。”
明德帝殡天的消息还没放出来,比起翎遥亲政,他们还是更喜欢明德帝亲政的,毕竟明德帝还好说话。
朝堂换了一批又一批的人,但不变的是翎遥嗜杀的名声。
“他还不了了,母后驾崩,父皇伤心过度,已于七日前,随母后一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