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赵德昭感动,听说他出任了监察御史的实职之后,从小侍侯他长大的王智发竟然激动得哭出了声音,抹着眼泪只是哽咽,说道:“圣人(皇后),圣人,你看到了吗?咱们家大王总算是出息了,十七岁就进了御史台,还直接当场上了督察百官的监察御史,圣人你的在天之灵,也一定开心不得了吧。”
感动于王智发对自己的忠心之余,赵德昭索性也遂了他的愿,吩咐道:“赶紧去准备一下,我之前还从来没有去过御史台,明天你陪我一起去上任领印,如果有什么不懂的,随时准备帮我打听。”
王智发一听当然是大喜过望,赶紧安排家人为赵德昭做好第二天到御史台上任的诸项准备,到了第二天早上时,主仆二人便再次来到了果子巷附近,到御史台大门前表明身份和来意,要求入内报到。
做为赵匡胤的嫡长子,御史台的门子当然不敢勒索赵德昭什么门敬,不仅立即飞奔进去禀报,然后没过多少时间,目前的御史台老大御史中丞刘温叟还率领麾下官员亲自出迎,到赵德昭的面前行礼道:“见过大王。”
“刘中丞不必多礼,各位上官,各位同僚,不必如此多礼。”赵德昭很有礼貌的恭敬还礼,又语气埋怨的说道:“刘中丞,小王不过是来御史台上任的一个从七品官员,你的下属,你老怎么能够如此降尊纡贵,亲自来大门前迎接小王?”
“大王,礼不可废。”刘温叟回答得不卑不亢,又说道:“大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快里面请,让老夫给你介绍一下御史台的目前情况。”
赵德昭礼貌谢过,在刘温叟的邀请下正式走进御史台的大门,刘温叟则走到了赵德昭的右侧稍微偏后的地方,仔细给赵德昭介绍起了御史台的各个官署,还有目前的框架,人员构成,还有各级官员主要负责的事务范围。
与后来的明清不同,北宋年间的御史台不仅权力很大,在职官员的数量也远远不及后世,赵德昭所出任的监察御史,更是仅仅只有六个正式编制,却要负责监察六部百司和地方军州的大小官员,同时还有风闻奏事之权,即便无凭无据也可以凭借道听途说弹劾文武百官,所以很是让百官忌惮畏惧。
也正因为如此,介绍完了御史台的大概情况后,素来以清廉知名的刘温叟忍不住提醒了赵德昭一句,说道:“大王恕罪,在御史台任职,虽然有言官无罪的特权,然而越是这样,我们这些御史台的官员就越是要谨慎上奏。如若不然,只要稍有不慎,酿成的后果,只怕就要远在石熙载刑毙苦主之上!”
“多谢中丞指点,也请中丞放心,小王一定会慎重行事。”
赵德昭诚恳的给出保证,刘温叟点了点头,又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请大王记在心里,朝廷法度,御史台的监察御史每个月最少都要上奏一道表章,奏劾一件官吏公卿的不法之事(史实)。”
毕业于野鸡大学,不知道宋仁宗前北宋朝廷还有一个规矩,赵德昭难免有些惊讶,诧异道:“还有这规矩?这岂不是说,我们这些监察御史每個月最少都得干一件得罪人的事?”
“大王只要秉持公正,为民做主,那就不是每个月都必须得罪人,而是每个月最少为民伸冤一次。”刘温叟微笑回答。
赵德昭点点头,承认是这个道理,然后又看了一眼周边的同僚,暗道:“既然宋朝御史的权力这么大,那么在这个御史台里,肯定有不少是我便宜二叔的人,也肯定有不少是赵普的人,藏龙卧虎啊。”
虽说赵德昭目前的实职仅仅只是从七品,然而做为赵匡胤的嫡长子,御史台里自然也就少不了一些目光长远的官吏提前烧冷灶,赵德昭才刚弄清楚自己的职权范围和办公程序,同为御史台六大监察御史之一的闾丘舜卿就站了出来溜须拍马,把赵德昭领到了一个巨大的书架面前,谄媚说道:“大王,这些都是我们御史台收集到的百官消息,不知道大王想先查一查那个衙门?”
看看那些分门归类的百官档案,赵德昭并没有急着翻查,只是微笑说道:“不急,等我再了解一下御史台的办差规矩,然后再看这些东西。到时候如果有什么不明白地方,还请闾丘御史多多指点。”
“大王放心,下官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闾丘舜卿赶紧拍着胸口保证,然后又问道:“大王,不知你的潜邸之中,目前可有熟悉文书卤簿的幕友(幕僚),能够在公文奏章方面协助大王?”
一直跟着旁边的王智发嘴快,马上就说道:“当然没有,我家大王此前又没有出任过实职,那来的什么幕友?”
闾丘舜卿一听乐了,忙说道:“既如此,大王,那下官斗胆,想介绍一两个熟悉御史台衙门的幕友给你认识,不知道大王可愿见上一见?”
让闾丘舜卿失望,赵德昭居然微笑着这么回答道:“多谢闾丘御史,但是不必了,之前已经有人给小王引见过类似的幕友,小王也答应了聘请他们为幕宾,所以就不需要劳烦闾丘御史了。”
言罢,赵德昭还悄悄给王智发使了一个眼色,为人还算机灵的王智发也立即明白了赵德昭的意思,忙说道:“大王,你说的是昨天那几位先生吧?小的当时出去了,不知道大王你已经把他们聘为幕宾,是小的糊涂。”
见赵德昭和王智发把话说到了这一步,闾丘舜卿自然也不好坚持给赵德昭推荐幕僚,赶紧换了一个话题,继续想方设法的讨好赵德昭,摆出了一副十分愿意与赵德昭处好关系的架势。
最后,还是到了午休的时候,见左右无人,王智发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大王,那位闾丘御史给你推荐幕僚,你怎么不要?伱刚到御史台上任,对这个衙门了解不多,应该找一个熟悉御史台的幕僚帮忙啊?”
“说知道那个闾丘舜卿是什么人?”赵德昭终于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冷笑道:“他如果只是想拍我马屁和抱我大腿还好,但他如果是另有目的,我又把他推荐的幕僚用为心腹,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大王怎么变得这么奸诈多疑了?”王智发心中不解,嘴上却附和道:“大王所言极是,你刚入官场,用人是得小心一点。”
赵德昭点了点头,又稍一盘算,赵德昭就低声吩咐道:“智发,从今天开始,家里如果需要什么新的下人,必须要经过我亲自同意,否则不许进门。还有,安排人去一趟杀猪巷,找到前天帮我们拿下凶手的那几个铺兵,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到我们家里的当差?明白告诉他们,他们只要愿意,他们以后不仅是我的亲随,饷银还给他们现在的三倍!”
“大王,其实不用问,那几个铺兵只有傻了才会不答应。”王智发苦笑着回答,又十分聪明的猜到了赵德昭的意图,恭维道:“大王高明,那几个铺兵只是碰巧赶上给我们效力,绝无可能出自他人安排,让他们给你当亲随,是要比用其他来路不明的人放心。”
赵德昭笑笑点头,心里则盘算道:“不过幕僚这方面我是得加紧,上一个赵德昭读书不多,写的古文质量太差,我又只会白话文,是得尽快找一两个有才干又可靠的幕僚帮我署理公文。”
沉住了气没有急着出风头立功劳,赵德昭到御史台上任的第一天自然是在平安无事中度过,下午时,在没有办理一件公务的情况下,很有米虫天赋的赵德昭就领着王智发下班回了家,然而在回到了自己位于景明坊的住所时,赵德昭却又意外的发现,自家门前竟然停着一辆十分豪华的马车,很明显是有贵客来访。
“大王,你回来了?你的舅舅贺国舅已经等你好久了,等得不耐烦,他老还已经在我们家里喝上了。”
和赵德昭猜测的一样,自己的家里确实来了客人,而且客人还是赵德昭目前惟一的亲舅舅、曾经在《杨家将演义》中出场的散指挥使贺怀浦,所以赵德昭不敢怠慢,赶紧领着王智发直奔客厅,去给自己这位有着很近血缘关系的长辈行礼问安。
和门子禀报的一样,到得了客厅时,武将出身的贺怀浦已经喝得是脸红脖子粗,还一见到赵德昭就嚷嚷道:“德昭,听说你出息了,先是破了一个连开封府都破不了的案子,然后又进了御史台当监察御史,真的假的?”
“托舅舅洪福,外侄现在是出任了监察御史。”
赵德昭微笑回答,然后又在贺怀浦的强烈要求下,把事情的大概经过对自己这位便宜舅舅仔细说了,结果贺怀浦的反应也让赵德昭颇为感动,得知自己的外甥有了如此出色的表现后,贺怀浦哈哈大笑之余,还抱起了酒坛往自己嘴里拼命灌酒,好不容易放下了酒坛后,贺怀浦又重重一拍赵德昭的肩膀,表扬道:“没给我们贺家丢脸,你娘如果知道你这么争气,她的在天之灵也可以瞑目了。”
“舅舅谬赞。”
赵德昭赶紧谦虚,贺怀浦却是不依不饶,又重重拍着赵德昭的肩膀说道:“继续努力,争取早点把你那位二叔比下去,这样你才有希望被官家立为太子!舅舅这里你放心,只要你有什么需要,舅舅愿意为你上刀山下火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舅舅,你醉了,这些话怎么能乱说?”
为人谨慎的赵德昭赶紧挥手,贺怀浦却是毫不在意,又大声说道:“醉什么醉,就你舅舅的酒量,再喝三坛也醉不了!记住,好生给我争气,舅舅我还指望在你登基继位之后,好生沾一下你的光!”
对原先那个赵德昭的家中下人不够了解,赵德昭当然不敢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只能是赶紧转移话题,说道:“哦,对了,舅舅,外侄正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说,什么事?”贺怀浦回答得很干脆。
“外侄想请你给我推荐一个幕僚。”赵德昭顺口说出自己中午就在琢磨的事,道:“外侄刚领实职,对官场了解不多,也从来没有写过什么正式的公文表章,所以外侄想请舅舅你给我推荐一个熟悉官场的文人,越有才华越好,最好文笔也好。”
“没问题。”贺怀浦一口答应,爽快说道:“让我想一想,我认识的人里面,有谁符合你的要求?”
赵德昭谢过,又亲自端起酒坛给便宜舅舅倒酒,结果贺怀浦倒又没有辜负外甥的期望,很快就盘算着说道:“有才华有文笔,我认识一个人,他的才华和文笔绝对够,就是不知道他现在还能不能用。”
“舅舅说的是谁?”赵德昭好奇问道。
“目前的绫锦院副院监,梁周翰!”贺怀浦回答出了一个赵德昭从来没有听过的名字。
已经融合了上一个赵德昭的记忆,赵德昭当然知道绫锦院是专门给北宋宗室和文武百官提供纺织品的衙门,然而梁周翰这个名字赵德昭却从没听过,便好奇问道:“梁周翰是谁?外侄怎么从来没有听过他的名字?一个管工匠的芝麻官,能有什么才华文笔?”
“那是你孤陋寡闻!”贺怀浦没好气的白了外甥一眼,然后才说道:“你知不知道,你的父皇,当今的官家,曾经准备让这个梁周翰给他当知制诰(秘书)!如果不是他点背恰好撞了你父皇的霉头,现在说不定他已经是朝廷的平章了。”
“还有这事?请舅舅仔细说一说。”
听说舅舅举荐给自己的人差点当了赵匡胤的秘书,赵德昭当然是大感兴趣,赶紧问起了贺怀浦详细情况,然后还是在听了贺怀浦的介绍之后,赵德昭才无比惊喜的发现,便宜舅舅确实对自己尽心尽力,给自己推荐了一个被历史埋没的王佐之才。
原来,这个梁周翰是后周武将梁彦温的儿子,字元褒,自幼就有神童的美名,二十三岁中进士,得到后周宰相范质和王溥的重用,一度出任苏东坡都垂涎三尺的直史馆官职,参议国事。
然而很可惜,赵匡胤却与这个梁周翰八字不和一样,怎么看梁周翰都不顺眼,修缮皇宫的时候,梁周翰为了讨好赵匡胤,写了一篇文笔十分华丽的《五凤楼赋》,博得满朝叫好,赵匡胤却偏偏对这篇文章嗤之以鼻,还当众把《五凤楼赋》扔在了地上,嘲笑道:“朕不过修一座楼,用得着写这么多废话吗?”(史实)
再接着,即便不被赵匡胤待见,靠着过人的才干,梁周翰依然还是在国事顾问的位置上脱颖而出,让赵匡胤做出了把他用为秘书的决定。可就这个时候,赵匡胤却不小心把这一个决定告诉给了石守信,石守信又和梁周翰的父亲梁彦温的关系极好,就悄悄把这个好消息提前告诉给了梁周翰。
人倒起霉来确实喝凉水都塞牙,听说赵匡胤决定让自己当皇帝秘书,梁周翰在大喜之下马上给赵匡胤写了一道文采飞扬的感谢信,结果不小心就犯了赵匡胤的大忌,得知石守信擅自把自己的心中所想告知他人,暴跳如雷的赵匡胤先是把石守信骂了一个狗血淋头,然后又一脚把梁周翰踢出了汴梁城,贬到地方上当了通判。
介绍到了这里,酒瘾大发的贺怀浦又抱起了酒坛牛饮,已经来了兴趣的赵德昭则是迫不及待,催促道:“舅舅,你快继续说啊,那个梁周翰既然已经被贬到了地方上,怎么又会到了京城?还被又贬到了绫锦院当一个小小院监?”
“急什么?等我再喝几口!”贺怀浦训了外甥一句,又连灌了好几口酒,这才抹着嘴说道:“那小子贬到了地方上后,应该是自暴自弃,又不小心犯了事,听说还闹出了人命,不过他老爹是前朝的武将出身,和你父皇的义社十兄弟关系都不错,所以朝廷有的是人帮他说话,就又把他降级调回了开封,贬到了绫锦院去给我们做衣服。”
“他老爹和义社十兄弟关系很好?”赵德昭的眼睛更亮了,然后赵德昭也没犹豫,一拍大腿就说道:“好,多谢舅父指点,外侄明天就去绫锦院拜访那位梁周翰,争取请他出山给我担任幕僚!”
“就是不知道他现在还不愿意出山了。”贺怀浦叹了口气,说道:“前些天偶尔听人提起过他现在的情况,说他在绫锦院每天都是借酒浇愁,还动不动就发脾气打那些工匠的板子,应该是已经彻底的心灰意冷,自暴自弃了。”
“没事,我去碰一下运气,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赵德昭回答得斩钉截铁,又在心里说道:“差点就当上赵匡胤的秘书,又和义社十兄弟关系不浅,这样的人如果为我所用,简直就是让我如虎添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