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镜黎乖乖配合着做了全身的检查,除了青紫的撞击痕迹,还有部分软组织挫伤。
纪怀昨在外边隔着透明玻璃看到小小身体上的淤青,一处处一片片的,像一片开满小花的草地上,被炸出来的无数弹坑,丑陋又惊骇。
她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泪目,干脆转过身去,小幅度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柳溪融摇头感慨:“说实在的,我也处理过不少虐童案,但还是第一次接触这种亲生父亲做的这样过分的案子。”
纪怀昨偏头,见她目光怜悯地看着里边的孩子,主动商量:“可不可以转过来?小梨……她不太喜欢被可怜。”
柳溪融一愣,赶忙转过身,才发觉阮赴今虽然一直没说话,却也是一直背对着治疗室的。
她们……在某些方面,似乎有很多心照不宣的默契。
柳溪融看着这两人如出一辙的悲悯神色,若有所思。
医生的动作很快,开门的一瞬间,柳溪融又瞧见这两人不约而同调整出轻松的表情,提前对即将出来的小女孩露出笑容。
商镜黎的紧张因为没有被注视而减弱很多,三个大人并列站在她身前,纪怀昨蹲下身朝她招手。
“来。”
商镜黎吸了吸鼻子,加快脚步走到纪怀昨身侧,由着她用两根手指挑起自己的左手牵着。
医生走到柳溪融面前:“报告要一周后才能交给你,周末我值班,你可以来取。”
柳溪融道了谢,几人离开医院。
柳溪融在医院门口和纪怀昨道别:“我还有点事要办,另外还需要去看守所取证,顺利的话,大概半个月左右就需要商奶奶来签起诉书,开庭时间我会在手机上发给你。”
纪怀昨点点头,朝柳溪融慎重鞠了一躬:“麻烦你了。”
柳溪融赶忙把她扶起:“这是干嘛,我们是朋友,都是我应该做的。实在过意不去,等案子结束了请我吃饭就好啦。”
纪怀昨不会吝啬一顿饭,点头答应:“好,几顿都好,到时候随便吃什么都可以。”
柳溪融被逗笑:“好啦,我一会儿跟我同事回去,我们就在这儿分开吧,再有什么事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纪怀昨点点头,两大一小上了车,纪怀昨打着方向盘问:“晚上去吃什么?”
阮赴今侧过身:“小梨想吃什么?”
商镜黎抿着唇,说了“都好”两个字。
纪怀昨试探着问:“不然吃寿司?”
商镜黎没意见,三人算是达成共识,回去接纪轻桐和阮霁禾。
七点钟,几个大人带着小孩在预定的位置上坐好,纪怀昨把每一种寿司里边包含了什么都说得清楚,问商镜黎有没有不能吃的。
阮赴今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心尖一软,见纪轻桐看到自己,随口感慨:“你姐姐心思真细,对小孩子很有耐心。”
纪轻桐咧咧嘴:“大概是在我身上把所有的暴戾因子释放完了吧。”
阮赴今忍不住笑:“真的?那么凶吗?”
纪轻桐喝了口茶:“真的,我姐小时候乒乓打我,我根本不敢还手!”
纪怀昨耳朵尖,听到他的控诉冷笑:“所以你后来学散打就是为了对抗我?”
纪轻桐笑嘻嘻:“哪敢呢,姐姐言重了,来,尝尝这个!”
纪怀昨没理他,阮赴今则问:“你学散打啊?那个难不难,适不适合女孩子?”
纪轻桐考虑了几秒:“姐,你现在学有点难,小孩子的话还可以,毕竟小孩子就是橡皮泥,捏什么都可以。”
阮赴今笑着点点头:“我是想让小禾去学。她现在有画画和书法班,但……老师总和我投诉。”
说完这句,她睨了一眼心虚的阮霁禾,继续道:“她对跆拳道之类的很感兴趣,所以我想了解一下。”
纪轻桐当即来了兴致:“好啊!小禾柔韧性也好,也结实,当然可以。刚好我有一朋友就在咱们附近开了一个搏斗馆,明儿咱们去看看呗。”
阮赴今点点头,看了一眼耳朵都竖起来的阮霁禾,无奈地敲她的头。
“你这小家伙,这下满意啦?坐直了吃东西。”
阮霁禾乖乖坐得端正,瞄了一眼商镜黎,脸上尽是满足的笑意。
纪怀昨和阮赴今对视,在对方眼中看到如出一辙的无可奈何。
中午才到家的时候,阮赴今带着阮霁禾回家换衣服,阮霁禾沉默着和她主动提起换兴趣班的事。
“妈妈,小昨姐姐流了很多血,小梨被欺负得到处都是伤口,晚上翻身的时候都会痛醒。”
“妈妈,我想保护你们,如果我能打退坏人,小昨姐姐就不会受伤了。”
“妈妈,我一定会好好学,你答应我好不好?我一定不会再惹老师生气了!”
阮赴今心不在焉咽下一口寿司,抬眼看向纪怀昨——
怎么说呢,她也很心疼商镜黎的伤,但对于纪怀昨额头上仍旧包着的纱布,也很在意。
她还有点小小的,微不足道的责怪——真是不会保护好自己的人。
第二天中午,阮赴今带着两个孩子跟着纪轻桐去搏斗馆参观,阮霁禾看到馆内悬挂着的大大小小的沙袋开始,就兴奋地拉紧了阮赴今的手。
商镜黎则是对比着沙袋和阮霁禾的身体——那个沙袋看上去能装得下四五个阮霁禾,并且看上去硬邦邦的,她真的可以吗?
很快她又松了口气,因为看到同年龄的孩子带着拳套击打沙袋。
还好,这样应该不会痛。
纪轻桐帮纪怀昨请假:“我姐今天得赶稿,她前几天落下太多了,这两天应该都没啥时间,一会儿我还得带着乌龟和王八蛋去打疫苗。”
阮赴今莫名又想起上次纪怀昨截图给她的密密麻麻的行程,感慨:“她好像也很忙。”
纪轻桐认同地点点头:“我姐是个很坚强的人,很久以前我们的父母就去国外了,那时候她刚好20岁,有一笔钱,和12岁的我。”
纪轻桐的语气充满怀念,描述之下,阮赴今能设想到纪怀昨当时的境况。
“钱是有限的,我姐读的北师大,她没继续读研深造,也不想接受死工资,就自己写小说,写剧本,这八年逐渐有名气了,收入也稳定了很多,偶尔会接编剧的活。”
阮赴今是第一次如此详细地了解到纪怀昨的职业,和她丝丝缕缕的过往。
她设想不到一个20岁的女孩要多努力,才能走到现在这样经济如此独立的程度,就算房子是父母留下的,还有车子,还有弟弟的生活费。
纪轻桐说着说着,猛然想起一个人:“哎,我才想起来,怎么回来两天了,还没见着幼昕姐?她最近很忙吗?”
阮赴今哽住,不知道该不该说“她在忙着结婚生子。”
恰好老板过来,是个身材很健硕的高大男生,纪轻桐和他亲切地寒暄一阵,然后引荐阮赴今。
“这是我姐朋友,姓阮,咱们叫阮姐姐就好。”
男孩点点头:“阮姐好!”
阮赴今微笑颔首,在外人面前她仍旧习惯于先把客套疏离的壳子捡起来挡在身前。
“这是我两个小妹,阮霁禾,商镜黎。”
男生弯了弯腰,“现在小孩的名字真好听,我已经很久没在学生里见到叫王强的了。”
纪轻桐哈哈大笑:“这馆子里有你一个强就足够坚强了,很牛。”
几人笑谈的间隙,王强带着她们走遍了每一个角落,除了正在打拳的小孩,还有跆拳道的,散打的,柔术的。种类之多令人咂舌。
“这是我爹的拳馆,现在他去海南了,就给我管,小禾如果感兴趣的话也不用急着缴费买课,先来玩几天,想留下的时候再说。”
王强很有生意头脑,阮赴今也不会却他面子,道谢之后点头答应。
王强:“我们拳馆过年的时候会休息十五天,课表我会发给您,您进个群就成了。”
阮赴今进了群,又保存了课程表,然后离开了拳馆,和纪轻桐一起去给两只小猫打疫苗。
宠物店的老板是个长得很乖的小女孩,见到纪轻桐的第一句话就带着失望。
“怎么不是你姐姐来啊?”
纪轻桐冷哼一声:“少惦记我姐了,我姐有女朋友,赶紧打疫苗,我有事儿呢得赶紧回去。”
这句话使得阮赴今不自觉地在女孩身上投入注意,她细细打量一阵,莫名觉得纪怀昨应该不会喜欢这种类型的。
看上去很不谙世事,大概不能帮到纪怀昨什么。
旁边的小狗忽然叫了两声,把阮赴今的思绪带回。
她恍然意识到自己在思考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
纪怀昨喜欢什么类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揣测这些干什么?
她揉揉眉心。
怎么出来半天,仍旧处处都是和纪怀昨相关的人或事,令她一次又一次想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