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川又被搬上了研究室的病床，仰面平躺，四肢用安全带固定。

    各种探头遍布全身，与病床旁边的各种仪器相连，24小时监测他的生命体征。

    一群研究人员围着他进行各种检查、采样、分析讨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所有人都是眉头紧锁，似乎遇到了非常棘手的事情。

    纪川迟迟不醒，而他体内的病毒浓度却在快速增长。

    格林博士和基地内各种医学、病理学、病毒学的专家们想尽一切办法，都不能阻止纪川的情况恶化，也不能唤醒纪川。

    这一折腾，就是一个多星期。

    纪川仿佛再也不会醒来。

    仿佛他就要这样，变成另一个安琪。

    永远沉睡，并在沉睡中被病毒替换。

    好在纪川的免疫系统并没有缴械投降，还在与病毒做着激烈的斗争。

    表现在外，就是他的身体偶尔会剧烈挣扎，仿佛正经历着某种折磨。

    ……

    浑浑噩噩中，纪川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被带到了一个实验室。

    实验室里雪白一片，各种仪器设备看起来非常先进，科技感十足，有几分似曾相识，却是被放大了无数倍。

    实验室里到处是身穿防护服的巨大身影，其中一个头发花白，但面容却不显老态的老者经常在他眼前出现。

    老者笑容慈祥，看向他的眼神就像在欣赏世间最珍美的艺术品。

    老者不停给他打针、抽血、做各种检测。

    起初他以为自己生病了，以为对方在给自己做治疗，但渐渐的却发现这并不是在做治疗，而是在做实验，而自己就是他们的实验品。

    他开始挣扎、反抗，但一切都是徒劳。

    各种不知名的物质被注入到他的身体里，随着血液输送到全身。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个垃圾桶，塞满了各种不知名的垃圾，然后这些垃圾在身体里发酵、蔓延，一点点污染他的血管和神经，侵蚀他的脏腑、肌肉乃至骨骼。

    灼热感逐渐蔓延全身，他的整个身体仿佛都在燃烧，仿佛正像蜡烛般在一点点融化。

    无数画面在眼前闪过。

    空气中层叠的磁场和电波，各种符号、文字、图像……

    巨大的玻璃柜、假山、沙滩、水塘……

    实验室建筑结构、管道分布、电路分布、中控系统、能源系统、巨大的通风扇叶……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画面归于沉寂，他的身体也终于完全消失，只保留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意识在黑暗中沉浮。

    “纪川，纪川……”

    “他又发烧了……”

    “体温超过40度，马上物理降温……”

    黑暗中隐约有熟悉的声音在呼唤着一个熟悉的名字，偶尔掺杂着一些议论，但那一丝黑暗中的意识并不能理清其中的逻辑。

    ……

    隔离工作区内，格林博士板着脸，再次向梵娜问起纪川昏迷前那段时间的种种细节。

    梵娜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询问了，但是没办法，她只能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重复着已经说过无数遍的回答。

    末了，格林博士又一次语重心长地叮嘱：“以后洗澡一定要记得关门！”

    如果还有以后的话。

    梵娜唯唯诺诺点头应是。

    这时有工作人员进来汇报：“主任，纪川醒了，但他的状态有些奇怪。”

    格林博士精神一振，大步赶往研究室。

    研究室内，纪川仰面平躺在病床上，目光直直看着天花板，没有焦点，也没有任何情绪表现。

    工作人员在旁小声呼唤，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格林博士到来后，第一时间查看纪川的生命体征监测数据。

    心率、血压、脉搏数值偏低，但十分稳定。

    体温轻微偏高，属于合理的低烧范围。

    呼吸绵长，像是仍处于沉睡中。

    旁边医务人员凑到近前小声解释：“他之前的心率血压一直居高不下，睁眼前还出现呼吸急促的情况，持续了十二秒，然后睁开眼睛后全降下来了，而且十分平稳。”

    “我们推测他可能做了噩梦，现在梦醒了，还在消化梦中的情绪。”

    格林博士轻轻点头，搬了个凳子在床边坐下，静静等待纪川恢复。

    这一等，就是好久。

    医务人员的猜测只对了一半。

    纪川确实是被噩梦惊醒，但睁开眼睛后，他并不是在消化梦中的情绪，而是梦境还在现实中延伸。

    梦境中的记忆与现实中的记忆产生了堆叠和混淆，让他产生错觉，分不清梦中的经历是真实还是虚幻。

    他的噩梦很单调，就是无数次的被科学家们用做实验。

    他在无数次挣扎无果后，意志逐渐消磨殆尽。

    在无数次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折磨下，逐渐丧失了求生的本能。

    他睁开眼睛，却并不知道自己已经醒来，只当是又一次被死神残忍地放过，还要继续迎接新一轮的折磨。

    他一言不发，一动不动，静静等待着噩梦降临，同时期待着能在下一次的折磨中永远沉睡。

    窗户透出的光线由明转暗，那是生态照明系统根据作息时间表切换到了傍晚模式。

    纪川是在正午光线最亮的时候醒来的，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整个下午。

    格林博士一直陪伴在侧，屁股都坐疼了却没有挪动一下，也没有出声打扰。

    梵娜老老实实站在他身后，同样坚持了一整个下午。

    工作人员送来了晚餐，招呼众人吃饭。

    众人正欲退出研究室，眼尖的梵娜却忽然发现，一直静卧不动的纪川好像动了一下。

    她停住身形，定睛看去，发现原本仰躺着面朝天花板的纪川，不知何时脖子扭朝了一边。

    “他动了！”梵娜惊喜地伸手指向纪川。

    众人都停下脚步，朝纪川看去。

    纪川的身体依旧静止，只将脖子缓慢地扭动，动作幅度很小，像是在观察周围的环境。

    格林博士面露欣喜，凑上前去小声询问：“纪川，你感觉怎么样？”

    纪川没有回应，仍旧目光空洞没有焦点。

    格林博士伸手扶上纪川的胳膊，后者却如触电般猛地挣扎了几下，然后又恢复平静。

    格林博士吓了一跳，身形向后退出一步，而纪川似乎也在这样的刺激下逐渐清醒，目光逐渐有了焦点。

    记忆堆叠混淆的情况并没有消失，但纪川却发现了周围环境与梦境记忆中的差别。

    周围的事物不再那么“巨大化”，似乎已经离开了那个噩梦般的地方。

    原有的记忆逐渐占据主导，大脑恢复了逻辑思维能力。

    他的目光在身前几人脸上徘徊，最终落在格林博士身上，犹豫着缓缓开口：“主……主任？我这是在哪？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