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冬祭时
鸢鸟一样的山上,一群人聚拢在一起。
他们护着胸前微弱的火苗,举着硕大的灰白布条,一步一步踩着白雪,走过微微垂头的柳木,听着吱呀吱呀的踩雪声,往鸢鸟的眼睛去。
很快,他们抵达时,雪还未止。
几根坍塌的巨大石柱便是鸢山的眼睛,上面有着前人雕刻的遗留。
不知何人的刀工,更不知从哪来。
它们一根依靠一根,姿态像是睡在父亲肩头的孩子。
背面深埋地下,正面白雪覆盖,近看去,宛然一颗颗无瑕美玉。
紧跟着从另一边上来许多人,他们大多怀里抱着干枯的木柴,其中领头的青年是族长家的长子齐垂江。
他匆匆跑过来,从云寻手里拿过祭词。
族长接过看了一会儿,便用胸前保护的火苗点燃摆放石柱前的柴火,待火势足够大时,他扬起那些巨大的布条扔进火中。
熊熊的火燃烧,布条被路过的冬风扯来扯去,如一个跌进火中的人挣扎着、痛苦着,伸出灰白的双手挥舞着试图逃脱。
它不愿死去,被烧的蜷缩着还不停发出凄厉的呼嚎。
雪还在下,把鸢山上的人和树都染成白发。
他们那冻得苍白的脸加上身上不算好看的旧衣裳,落在云素眼中倒与未落入火中时的灰白布条有几分相似。
火焰即将熄灭之时,族长在最完美的玉前俯身跪下,虔诚的面孔陷入雪中。
他陷入,又仰起。
再陷入,再仰起。
他聆听雪的声音。
然后口中振振有词。
齐垂江握着祭词,一字一字的念出口来。
“知元二十有二…”
“有户九十余七…”
“上祭白雪,下祭鸢土。”
“奉与罗裳,呈与美玉。”
所有人的神情都是此前云素从未见过的严肃庄重,就连苏一一抓着他袖子的力度也大了许多。
云素用眼神给其安抚,随后便继续看向石柱跟前,他明白接下来的程序会是重中之重。
一个中年人抬上美丽绸缎,另一个抬上精美玉石。
这些东西来自遥远的地方,是用族里储备的食物和钱财千里迢迢换来的。
他们将其恭敬放在石柱上堆积的雪中。
老神婆的女儿搀扶着她慢慢的走过去,她卷起袖子,露出苍老的手腕伏在石柱上的雪上。
一手抚摸绸缎,一手抚摸玉石,却极为小心着不沾上下方一点雪。
渐渐的,绸缎和玉石下沉。
明明那下方的雪没有一丝融化或是移动的痕迹,玉石绸缎却还是在那冰冷的雪上下沉。
像是要沉入另一个世界。
不多久,它们彻底沉没。
老神婆抬起冻得麻木的手臂,转过身,迎接她的是后方一个个投来的严肃庄重期待的目光。
她仰头看着雪花许久,最后面无表情的点头。
顿时,惊喜声席卷而来。
人们欢呼雀跃。
就连之前在祠堂出言阻拦他加入的人也在笑着和云寻说:“鸢女收了祭品,下一年就会风调雨顺喽。”
不过下刻他看清眼前是何人后他又变成略显难堪的冷漠。
生性使然,云素不会加入欢呼的行列,苏一一或许感到新奇,但也是一言不发。
老神婆同样没有,她被那天树上歌唱的少女搀扶着回到原处坐下,目光深邃又满是思虑的看着还跪拜在石柱前的齐细水。
雪终于停了,那个跪拜的身影缓缓起身。
齐细水的脸上满是霜雪,他背对着众人,迎着那轮即将升起的冬日。
“我听到冰雪的哀声。”
冬日播撒温暖,他转身,喉咙中发出的声音洪亮又具有浓浓生气,哪里还有半分祠堂里的迟暮老人模样。
老神婆面色凝重的看着他。
齐细水挽起冰冷的袖子,细细擦过脸上每一寸霜雪。
伴随着轻微的麻木与刺痛,他继续开口。
“最开始,那只是一团炽热的火。”
“后来,它一点点变大,融化冰雪,焚化草木,将整个鸢山烧成天地中的一缕缕尘埃。”
“它不愿熄灭。”
他放下衣袖,伸手拍打着身上的雪。
“我明白,这是鸢女的法旨。”
齐细水混浊危险的目光一一扫过人群里的每一张面孔。
老神婆突然起身,她似乎对此早有预料,也许是在她首次去往云家的那天。
她用一种极其不敬的眼神盯着族长,嘴中发出与平日里相差甚远的嘶哑又急促的声音,直呼其名道:“齐细水!”
齐细水闻声看向她,目光不在她身上停留。
最终,他落目一位少年。
霎时,一股强烈的不安从云素心底升起。
他急忙拉起离他最近的苏一一,随即就要离开此地。
齐细水仍然在说,那祠堂的温和像是从没出现过,他的语气再度转变,变得比之四周冰雪还要冷冽。
他并没有撒谎,让云家来那的确是鸢女的旨意,不然他怎会突然让鸢乞九去那院子里。
现在他聆听到鸢女的第二个旨意,他庆幸这旨意正合心意,斩钉截铁的说:“鸢女有命,驱散遗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