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二小姐与兵部侍郎家姚宽的大少爷姚宁远说亲,这事很快就传满了上京城。
姚宽是兵部尚书陆大人的学生,也是陆大人一手提拔上来的。
在外人眼里,陆淳儿是下嫁,但也有不少人觉得,陆淳儿的名声太差,也只有下嫁才能嫁得出去。
陆姚两家人敲定了定亲一事后,一起吃了午饭,陆夫人提议给两个小年轻相处的空间,姚夫人便令自己的儿子姚宁远带陆淳儿去逛逛。
姚宁远刚及冠,性子活泼为人爽快,跟陆淳儿倒是相投。
两人骑着马来到北城,一到冬天,北城的踏雪庄会特别热闹,位于半山,很多学子儒人书生文人,都喜欢来这里煮雪烹茶,看雪听琴。
陆淳儿一直觉得自己跟这些文雅的东西沾不上边,但也不影响她喜欢这地方,美极了,梅花还没开,但松枝上的积雪倒是别致的美。
只是这大冬天的,还下着雪,陆淳儿本就没心情逛,加上旁边的人是姚宁远,她只想找个借口先溜了。
“哎,姚...姚什么?”
姚宁远不高兴的回了一句:“姚宁远!”
“哦,姚宁远,这天寒地冻的,不如咱们都回了吧,没什么好逛的。”
姚宁远:“陆淳儿是吧,你臭名在外,我都知晓了,你这是找借口不想跟我处吧。”
陆淳儿本就不懂委婉为何物:“没错,不过你不也不想跟我处,我也知道,咱俩谁也别说谁,戏演完了就回家。”
姚宁远声音放低:“不过这样回去,我爹铁定要罚我,我婚还得结,想个法子,让这事黄了行不行?”
陆淳儿看着这个明明二十岁了,还一脸稚气的男人,她勾了勾手指,拍拍旁边的墩子:“过来坐,姐姐教你。”
姚宁远看着来往的路人,没一个认识的,他安下心走了过去,坐在陆淳儿旁边:“你也不害臊,当街瞎认什么弟弟,叫声哥哥我还嫌你小呢,叫声叔叔来听听。”
陆淳儿甜甜的叫道:“叔叔!”
“你....”姚宁远惊怔当场,没想到这女孩还来真的:“你还真是.....”他吞咽了一口空气说:“与众不同。”
陆淳儿:“我看长辈们这架势, 这婚不挂点彩是黄不了了,反正我名声都这么臭了,也不在乎再臭一点。方法我想出来了,就看你敢不敢做。”
姚宁远也是个不省事的猴痞子,扬言道:“看不起谁呢,说!”
陆淳儿:“你让我打一顿,回到府上就说瞧见我逛花楼喝花酒找小官,你气不过,说了我几句,找后我就动手把你打了。这还没过门就动手打未来夫君的人,没人敢娶,再将这事宣扬宣扬,我爹娘一理亏,就不会逼你们家了。”
姚宁远愣着脑袋:“你,打我一顿?”
陆淳儿:“怎么,怕了?”
“谁怕了!”姚宁远犹豫了许久,站起身:“行,你打吧。”
两个时辰后,正是家家户户掌灯吃饭的时间,姚宁远被人抬回了府上,四肢健在,只是脸肿得已经认不出原本面貌,好好的一张俊脸愣是肿得像个红烧猪头一般。
他心里一遍一遍把陆淳儿千刀万剐,这丫头下手那是真狠。
这大冷天的,他的伤口从踏雪庄,都要成疮了,疼得他一个大老爷们直喊疼。
姚夫人和姚大人看到自家儿子伤成这样,这可是独苗啊,从小都不舍得打一下的,竟被个女娃娃伤成这样,即便是陆尚书之女,姚大人也没法忍了。
姚宁远把陆淳儿教的话说了一遍,再添油加醋一番,鬼哭狼嚎的喊着不要娶这个女人,宁死不娶。
二老为难后,决定上陆府讨个说法。
来到陆府,看到下人们进进出出,忙得焦头烂额的,询问了一个家仆原由。
家仆没认出姚家夫妇,直说了。
姚氏夫妇得知是二小姐与姚家少爷打了一架,鼻青脸肿,手脚脱臼,被路人抬了回来。
姚夫人:“......”
姚大人:“......”
他们一时心急,只听儿子说他被人打了,没听说他有没有还手。
他们没见到陆家家主,急忙跑了回去。
姚宁远一听父母说的话,顿时对陆淳儿生出敬意,她对自己也是真狠。
两个伤残人士算是把这婚事给搅黄了,只是付出的代价有点大,快破相了。
知女莫若母,陆夫人看着肿得没个人样的陆淳儿,腿上还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棍伤,还有后背也不少淤青,还手脚脱臼了,抬回来的时候,差点以为人废了。
陆夫人又气又心疼,她一看这伤就知道是陆淳儿自己整出来的,只是懒得拆穿她。
陆大人同样是这样的想法,自己的女儿为了不嫁人,能把自己伤成这样,他还能说什么?再逼下去,指不定她真的自残。
两夫妻都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什么德性,不拆穿她,但也没有为难姚家。
这黄事便不了了之。
陆夫人趁着陆大人不在,出声训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伤怎么来的!你平日怎么胡闹我跟你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搞这一出,不是在玩你命,是在玩我跟你爹的命!不孝女!这么混账的事都做得出来!”
陆淳儿疼得眼泪流鼻涕流,她花钱请了一帮混混动手把她往惨里整,就想一绝永患,没想到这钱花得真值,实在是惨,还好脑子没出问题。
“娘,你要真心疼我,就别逼我了,女儿宁愿出家当尼姑,也不愿嫁别人,你们再逼我,我就跑边境充军,再也不回来了。”
陆夫人:“你就懂得苦肉计,你还有别的能耐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就惦记着那个兰回,我跟你好说歹说这么些年了,你倒是听进去几句成吗,他身有残疾,也不懂残个什么程度,你嫁给他要照顾他,很多事情,他都做不了,有可能连.......你可能连享天伦都享不了......”
“娘!你说什么呢!他哪里残了!不就是小腿筋骨断了,骨头粉碎了而已吗,不就是站不起来而已吗,他靠自己生活得好好的,怎么就用我照顾了,他那一身功夫你是没见过,几乎可以和表哥平手了,他的轻功是最快的,他也能保护我,他的暗器是全大渝最强的,你就是迂腐,看人怎可只看表面,他也是你们看着长大的,他的为人你们也清楚,怎么因为伤了个腿,就能如此贬低他,我可以不嫁他,但你不可再说他!还有,我也不会嫁别人。”
陆夫人:“你这个不孝女,顶嘴噼里啪啦说个没完!爹娘也是为了你好,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不是眼前的三五年你明不明白。”
陆淳儿顶着一张猪头脸,只能从声音分辨喜怒:“我明白,但也请你们明白,我也只嫁给他,要是能忘记,我早忘了。不过如今你们满意了,他有喜欢的人,不会娶我。”
这时,门外的陆大人冲进来:“谁有喜欢的人?”
陆淳儿看到这爹就委屈的哼唧哭出声:“爹,我失恋了,呜~~~~”
陆夫人 一听这哭声就觉得假。
“好了好了,真受不了你们父女,你个敢演一个敢听。”
陆大人头疼唉声叹气:“我就两个女儿,一个被休,一个.....这..这这这造的什么孽啊!我还指望你们给我养老送终呢,现在估计也不用养老了,直接送终吧。”
陆夫人:“......”
陆淳儿停了哭声:“我快疼死了,你们出去吧,我要睡觉。”
两个长辈出来后,坐在正厅堂里一脸愁容。
陆夫人:“我听说嫣儿经常去兰府。”她一边吹着茶气一边说。
陆大人也听出了她想说什么,兰嫣儿去兰府的目的,他用手指头想都想得到了,这丫头心气高,被休一事他也问了原由,确实是自己的女儿有错,他一个尚书也不好去发难一个九品小官,这事闹大丢脸的还是他陆家。
“唉,报应,我们三年前那般对兰家,现在这样,也是因果。”
陆夫人心有所思试探一句:“如果淳儿和嫣儿都要嫁兰回,你怎么办?”
陆大人:“兰回那性子别人不懂,我还不懂,他会娶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娶嫣儿。去把嫣儿叫来,别丢人现眼的!”
陆夫人叹气:“淳儿那死脑筋,这一次真的玩过火了,她那性子逼不得,我想,实在不行,就随她去吧。兰回心性稳,家中没有长辈,以后很多繁文缛节的也没那么讲究,你缺个儿子在身边,要是能成,不说入赘,他也会顾得上陆家很多。他的势力在上京和大渝你也知道,加上跟光王的交情,你也不用怕没儿子给你撑腰了,除了腿不行,我觉得他哪方面都挺好的。”
自己的夫君偏爱长女,她也知道。
她一向都忍让得体,如今兰回这事,女儿豁出去半条命,她定不会忍让。分析了利弊,直接扼断了他偏向陆嫣儿的心思。
陆大人:“你说的我也懂,唉,事到如今,也只能随她去了,真逼她悬梁自尽了,亏的还是我。不过是真没脸,当初是我们退了亲......”
陆夫人:“让淳儿自己出面吧,能成就好,不能成也让她磨个几年,磨累了她要是愿意回头也好,我不是说了随她去嘛。”
兰府里,白月跑进书房,看到兰回正拿着书简往火盆里扔,应该是一些不要的书简。
他急忙把门窗都开了。
兰回问:“功课做完了?有事?”
白月把陆淳儿和姚宁远打架的事有声有色的说了一遍。
兰回的神色暗了下来,沉默着不说话,看着火苗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月见他不说话,便退出门外。
他跟陆家父母一样,猜出了这是陆淳儿的苦肉计。心中难平,不知是心疼她,还是恼她鲁莽胡闹。
兰回出了屋子,来到了院子里的梅树下,他仰起头看着树枝,片片落雪入眼帘,却不见花期而至。
眼神里有着淡淡的忧伤,淡得难以捕捉。
“冬来无恙,落雪为念,思念浅浅,落满诗行。”
他轻叹时,口中呵出一圈白气散在雪里。
雪落在他的发间、肩头,温润如雪的贵公子,坐于茫茫雪中,美似画仙。
他轻声呢喃:“是有些想她了。”
想她什么?想她的嬉闹、聒噪、天真、爽朗、还有她的无理取闹胆大妄为。
“如果你不幸福,我是不是有罪。”
“淳儿.....”他缓缓阖眼,再缓缓低头,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腿上。
一晃,已过月余。
要过年了,白月和夜阳硬是推着自己家的宅男哥哥上了街,还带上了两个家丁。
几人在福缘大街走了一圈。
兰回失笑:“你们是要买多少东西?”
白月:“哥哥,这你就不懂了,过年讲究的是仪式,要买的东西可多了,每年都是我跟夜阳出来置办,没什么新意,你的眼光好,你来买,今年对面玦哥哥住的梅园都开始布置了,喜气洋洋的,咱们可不能落了一头,我们要更喜庆。”
兰回:“那不是你玦哥哥布置的。”
夜阳:“我们知道,那是无双姐姐布置的嘛,但也不能输得太难看啊,不然你赚那么多钱来干嘛,府里整天冷清清的。”
兰回:“那要买什么?灯笼?窗花?吉祥兽像?.......嗯......”他拖着音,很认真的在思考。
白月:“烟火!”
夜阳:“就你懂玩!”
白月:“你不懂?那去年谁玩最多?”
兰回及时出声止住两人的嘴皮:“好了,这是在街上,给我留点颜面。”
白月:“......”
夜阳:“......”
兰回抬头:“这是胭脂铺,你们要买吗?”一句打趣,又让两只小鬼蹦哒起劲。
白月挠着脑袋:“我是不用买的,不过去看看也无妨吧。”
他用手肘捅了捅夜阳,想让夜阳出声。
兰回笑道:“顽皮!”
他朝着胭脂铺旁边看去,是一家卖饰品的。
“不如,给你们两个买挑个发冠吧。”
白月开心道:“好啊好啊,哥哥挑的肯定好看。”
夜阳沉着脸:“我不要金色的,难看死了,去年白月就送了我一个金色的,好歹毒的心。”
兰回都忍不住笑出了声,声音如山涧溪流,温柔清润,听在心间里,一开始微凉,而后回温。
“兰大人。”
一声兰大人,让三人同时抬头望去。
胭脂铺子的台阶上,站着陆夫人,和陆家的两位小姐。
兰回怔了一会儿,视线落在陆夫人身上,他开口:“陆夫人。”
陆夫人回以微笑:“兰大人这是要买胭脂?”
兰回谦谦有礼:“不,被两个孩子闹了一下,一时不察停在了这处。”
陆淳儿一直盯着他,兰回穿着月白华服,外报一件黑色大氅,雪落在大氅的毛领上,衬托出他比以往更多了几分清冷。
清冷美人,不过如此。
陆夫人走下台阶:“哦,原来是这样,这两个孩子都这么大了,长高了不少。”
兰回:“嗯,正在长身体的年纪。”
陆嫣儿轻轻唤了一声:“兰回。”
兰回:“嫣儿小姐。”
“你...”这般客气和疏离。
陆夫人微笑:“我们买好了,先走了。”
“陆夫人慢走。”
陆夫人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淳儿,见了自己的恩师也不打招呼。”
陆淳儿惊讶:“啊?”
“哦....兰大人。”
白月招了招手:“淳儿姐姐。”
夜阳也唤了一声:“姐姐好。”
兰回平静抬眸看了她的脸,细细端量几许,似乎“鼻青脸肿”已经好完全了,没留下什么痕迹。
他淡笑:“淳儿小姐,伤可好了?”
“......”陆淳儿心中掀起微风,逐而加快,乱了芳心。
他叫她“淳儿小姐”,以前都是叫“陆小姐”的。
“都好了,谢兰大人关心。”
她表情木愣愣的看着眼前的男子:“兰大人,再见。”
兰回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