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了一个注视着自己那么多年的人,海荇心里并不是像表面上那样平淡,一种明明知道对方的存在,却不能予以回应和承诺的人,她的内心是复杂的,除了无奈,很慌张,更多的是愧疚。
每一次看到左雪哲,就能被左雪哲那双漆黑忧郁,神秘如深潭一般的瞳孔给拉进一个忧郁,压抑,沉闷,没有任何希望的一段记忆。那种感觉就像是已经结痂的伤口被残忍的揭开,痛苦无比。
海荇不想沉溺在悲观里,因为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了,以至于,她看见左雪哲就会恐惧,厌恶,甚至想躲得远远的。
海荇不想这样的,明明左雪哲也是个很无辜的人,明明都是一样的人,他们本应该成为很好的朋友,都应该越变越好。但他们不是彼此的拯救者,也不是人生的托举者,只是同样的可怜人而已。所以为了不时时刻刻的提醒自己自怜,他们最好的结果就是连朋友都没得做,相忘于江湖。
左雪哲开着跑车,行驶在没有人的公路上,两侧的树木和建筑都快速的向后奔跑,左雪哲的内心从来都没有像此时此刻这样平静,没有涟漪,心里那份遗憾也早已经释然。车影如暗夜里的猛兽一样,拐个弯,消失在黑夜里。
铃铃铃!
高三那年的夏天,下课铃声响起。
学生们一窝蜂的像鸟儿一样冲出被高考压力禁锢住的巢穴,苍白的天气,异常沉闷,尽高三5班的吊扇如螺旋桨一般从未停止转动,但是夏季的闷热气息还是在教室里散了又聚。
一个面容较好,但是留着尴尬的如男生般齐耳短发的女孩,身上的短袖t恤已经被后背的汗给浸湿了。教室里的学生终于都走的差不多了,她并没有像大家一样离开,而是如释重负一般,嘴角扬起一抹微笑。
她摊开一本练习册,拿起笔,继续开始做题。
“终于都走了,教室里的风扇我一个人扇了,总算稍微凉快了一些”海荇嘴巴里念叨着。
放学后的这半小时,校门口正是人潮拥挤的时候,她打算利用这段时间再把5年高考三年模拟的练习题再做一遍。
她没有注意到,最后一排还有个睡大觉的人,那是左雪哲,在高中时期是典型的反叛分子,上课睡觉,下课打闹,班主任请了几次家长,也都没有用,索性就不管他了,只要他不影响其他同学学习就行。
于是最后一排的角落就成了左雪哲被放逐的专用之地。
他一如既往的抬眼,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伸着懒腰戏谑的冷笑一声。
“天天学,也不嫌烦”
他知道海荇是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左雪芙的死党,所以对海荇的印象自然比对别人的印象深一些。他以为跟雪芙玩到一起的,肯定和雪芙一样,家境不差,最起码不像他这样,出身这么奇怪,要不是因为自己亲生爸爸的出现,他现在不知道在哪个工厂打螺丝呢。
然而对于眼前他得到的一切,他并不喜欢,也不感到庆幸,他甚至很厌恶,他厌恶这个新家,厌恶新环境,甚至厌恶雪芙的朋友。对于海荇他充满鄙夷。
他觉得海荇虚伪,为什么每天都一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样子,映衬的周围的人都很差一样。还有长相这么漂亮,为什么剪了和男孩子一样的发型,真是很不讨人喜欢。
他撇了撇嘴,准备起身离开去食堂觅食,前后脚刚踏出教室里的门,就听见教室里传来断断续续啜泣声音。
没听错吧,有人在哭,他停住了脚步,好奇心的驱使下,左雪哲猫着腰踮着脚,露出半颗头朝着教室里看去。
只见海荇的肩膀忽高忽低地起伏着。
原来真的在哭。为什么?
“生活费怎么花这么快,我不是刚打给你没多久吗?你怎么花这么快?”海荇举在耳边的灰色诺基亚按键手机,里面传出一个中年男人不耐烦,有些沧桑的声音。
“500块,是你上个月打的,早就花完了。”海荇尽量忍着哭泣。
“什么?哎呀,你不会省着点花吗?我这供你上学不容易,你别忘记你还有个弟弟呢?”
“....”
“好了好了,我抽时间把钱打给你。”
“...”海荇还没有说话,对方已经挂断了。“我现在已经没钱...吃饭了”海荇无奈的叹了口气,后面的半句话化为空中燥热的空气。
海荇双手挫住脸,很想压抑住自己内心的委屈,但是眼泪就好像是开了闸的洪水无声的倾泻而出。尽管海荇已经尽力压抑,但是哭声还是传出。
因为压抑,后背宽大的t恤肩胛骨显得异常突出,剧烈的颤抖着。
500块,对于一个每天高强度学习的高三学生来说是一笔怎样的数目。
左雪哲只知道自己每个月光是伙食费都不低于1000块,更别说还没算上各种资料费,日常生活用品的开销。500块,对于一个青春期的女孩子来说,着实拮据了些。
这时候,左雪哲才第一次认识这个海荇,没想到她看起来表面风轻云淡的样子,背后的日子过的竟然这么艰辛。
或许是感觉找到了比自己更惨的人,左雪哲对海荇的鄙夷和不屑,都化为了怜悯和关注。对于一个曾经人生充满苦难的人,突然环境变的很好,这种巨大的落差感令左雪哲感觉没有安全感。但是当他突然意识到还有个同类的时候,他的内心仿佛没有那么孤独。
于是他对海荇的关注越来越多,在别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知道海荇家庭更多的事情。
他觉得,海荇和他才是一个世界人。
直到这种因为畸形的心理而衍生的同情和怜悯变成了喜欢之后,他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当他意识到的时候,显然已经不是一路人。
海荇是隐忍的,无助的,但是也是坚强的,勇敢的。她从来都没有回过头,认过输,就像在教室里哭过之后,她擦干了眼泪,继续把自己埋在题海里。用自己仅有的方式为自己的人生的铺路。
左雪哲,我希望你好好自己好吗?
海荇的话,如钉子一般钉在他的脑海里,令他醍醐灌顶。
海荇的明媚令他自惭形秽,海荇的坦荡令他最终意识到,他的喜欢是不纯粹的,是懦弱的,是自私的。
徐恩予在房间里慢慢悠悠的,鬼使神差的走到了海荇的房间。虽然他没有来过,但是房间里的味道告诉他这就是海荇的房间。
除此之外,床头柜上的先相册也在做着说明。
徐恩予被吸引了过去,他踱步走过去拿起相册,里面是海荇大学时拍的艺术照,照片里面的脸还有些婴儿肥。但是海荇穿着条纹白色衬衫,宽松肥大的牛仔裤,双手叉着腰。嘴里叼着一根烟,摆出一个很酷的姿势。像是一个倔强的小男孩儿。
徐恩予从未见过海荇这样子,他瞳孔扩张,眉毛挑了起来,惊讶之余,又有些新奇。他没想到海荇还有这样的一面,不过照片里传出的骨子里自带的一副倔强不肯服输的样子,倒是海荇本人没有错了。
他的嘴角弯起明显的弧度,眼尾也充满了笑意。但是在他把手里的相框放回原位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却凝固了。
相框旁边赫然是两个白色的药瓶。
徐恩予下意识的就拿起来仔细看。
一瓶是安眠药。里面显然已经使用了大半,徐恩予记得陆医生叮嘱过的,海荇最好不要服用与治疗无关的其他药物。
另一瓶是医嘱用药,但是显然没有怎么动。
徐恩予平整的额头皱了起来。眼神里充满了不解。
海荇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不配合好好吃药?难道每天失眠?
看来是自己这段时间太过忙碌忽略了海荇。徐恩予抿起了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