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牧野公园向东北，就是祝红阳曾经就读的豫中省师范大学，其实他的大学生活，并没有跳出卫州这个圈子。
    只不过毕业后，选择远走西山省，进入东路建筑集团公司，没当成老师反而漂泊四海，实在超出他的想象之外。
    等到年过四十，失业待岗在家，经济拮据，依靠码字补贴家用，他这一生，委实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地方。
    遥望曾经就读的师范大学，祝红阳似有所悟。
    若非这段平凡真切的生活，很难说他的心态会是什么样。
    或者说觉醒穿梭两个世界的年龄再提前十年二十年，他还会不会如此的“苟”。
    年轻就意味着热血沸腾，意味着野心勃勃，意味着绝不安分……
    如果二十岁的祝红阳能够穿梭两个世界，八成真的会像无数网文主角一样，雄心壮志征服整个世界，开启圣天大陆争霸之路，直到成为两个世界的神！
    就算三十岁的祝红阳，也不会像现在的祝红阳，非要面临另外两颗星辰珠反吞噬危机出现时，才下定决心推翻圣天皇朝，而是主动厉兵秣马，走上君临天下直到目标是星辰大海为止。
    但是四十多岁的祝红阳，经历社会底层的挣扎求生的风风雨雨，反而更渴望一份平静的生活。
    注视着师范大学的轮廓在晨曦薄雾中逐渐清晰，祝红阳忍不住垂首轻吟：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想什么有的没的，不如抓住眼前唾手可得的平静生活，这就是祝红阳一而再、再而三向往一头犁牛半块田生活的原因。
    最后看一眼逐渐散去的晨雾中，师范大学的轮廓，祝红阳扭头就走，这个世界的牵绊又少一分。
    缓步走在卫州市既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哪怕是在寒冷的冬天清晨，依然是分外热闹。
    有在公交车站等着挤公交去上班的人群，有骑着电动车匆匆上学的学生，有开着车等候红绿灯的人群，也有赶早买菜的大爷大妈。
    这一刻，祝红阳眼中的世界特别鲜活。
    不知不觉间，祝红阳停住脚步，眼前出现一条熟悉的巷道，斑驳的混凝土石碑上，是已经残缺的四个大字：平原六巷。
    这里已经属于老城区，相比起新城区整齐的高楼大厦、宽敞的车道，这里透着几分破败。
    来来往往的人，也诧异地打量身穿黑色长袍的祝红阳，不过没有人上来搭腔。
    这年头，穿古装上街的虽然不多，却也不是太稀罕。
    祝红阳看向巷口那家便利店，缓步走过去推门而入。
    叮咚一声提示音，耳边响起欢迎光临的提示音，祝红阳对还有几分印象的女收银员轻声道：“一包紫云！”
    女收银员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愣了一下，似乎有久远的记忆复苏：“黑袍哥！你是黑袍哥！”
    上次来这里，是司文秀带着祝红阳过来的，买烟的钱是石兴亮付的，若是没有祝红阳抱着张云峰狂奔十几里地的事，这个女收银员大概也不会记得祝红阳。
    只不过那件事当时在网络上很轰动，祝红阳一度被几个视频平台推上热度排行榜，女收银员因为他刚在这里买过烟，可是炫耀了好一阵子。
    此刻再见到祝红阳身上的黑袍，不由自主想起一年多以前的黑袍哥。
    祝红阳哭笑不得，重复道：“一包紫云！”
    然而伸手去掏钱时，祝红阳顿时麻了，他身上不仅没有一分钱的现金，就连用来电子支付的手机都没有。
    “不好意思，不要了，没带手机！”
    祝红阳转身就走，听着谢谢惠顾的电子音，摇头失笑。
    这个世界的一切，已经和他无关。
    “先生，等等！”
    女收银员追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包紫云：“这个给你，能不能留个合影？”
    只要能和黑袍哥合个影，发到网上，流量足够换来一箱云烟，说不定她这个小小收银员能成为这家便利店老板呢。
    祝红阳停住脚步，倒也没客气，接过那包紫云，任那女收银员取出手机，调到自拍角度，拍了一张照片。
    女收银员喜滋滋的查看手机里的照片，确定三连拍成功后才抬起头，却哪里还有祝红阳的踪影？
    事实上，祝红阳就站在平原六巷的石碑旁，只不过现在他，不想被人看到的时候，没有人能看到他，包括无处不在卫星和电子摄像头。
    拆开烟盒，取出一支紫云叼在嘴上，一个念头自动点燃，祝红阳深吸一口，熟练的伸手夹住香烟，眼中闪过一抹追忆。
    如果非要在他平平无奇的人生中，找出一个转折点的话，大概这里算是一个终生难以忘怀的地方吧。
    当年，前往西山省临走前，他蹲在这里整整抽了一夜的烟，最终等来张云峰送的一条紫云。
    祝红阳不知道，如果张云峰开口让他留下来，他还会不会远走西山省？
    如果他没有去东路建筑集团，还会不会邂逅司文秀，还有没有青浩、青韵的出生？
    还会不会遇到王鑫海，把他推进绿化带，开启穿梭两个世界的能力？
    命运没有如果，尽管现在张云峰被紫云老祖赐予涅盘青鸟的精气神，涅盘重生，也成为他的女人。
    祝红阳吐出一口烟雾，伸了个懒腰，缓步离开，顺着平原路走上西干道，再转入卫获公路，踏上回家的路。
    张云峰的事情，除了樊二娘以外，其他人都不知道，到时候如何解释，也是一个头疼的事。
    但是不管如何，地球世界的事，已经告一段落。
    若干年后，若是他还能回来，只怕会成为真正的旁观者，再也找不到任何熟悉的人和地……
    踏上那条乡村公路，祝红阳已经彻底放下所有的一切，即便昔日的八里村出现在眼前，也没有任何波动。
    他的家，早已经挪移到溟武城，不在这里。
    走进葫芦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肃立在院中的范忠胜，
    祝红阳也不意外，缓步走进南侧小楼，坐在茶海前，泡了一壶碧螺春，倒了一杯，递给默不作声跟进来的范忠胜。
    范忠胜接过茶杯，一口饮尽，才缓缓道：“不要埋怨薛老，他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留在那边的人，权且当做一点念想，若是百年后他们能归来，替我们看一看留给他们的世界。”
    “范宇寰已经辞去御花园集团总裁的职务，和钟婉茹出国定居。”
    “杨雨奇也把股份转移给军方，带着钱回了吴中……”
    “温弘武一天之内把所有财产全部处理完，大概是要跟着您走……”
    “王成雄等人灰飞烟灭，很快扎根国家身上的毒瘤，就会被清理一空……”
    祝红阳笑着举了举茶杯：“敬没有如果的命运！”
    范忠胜也不再多说，动手倒了一杯茶：“敬这没有如果的命运！”
    仰头一口喝光，放下茶杯，范忠胜头也不回的离开祝家庄。
    谢小雨走进来：“师公……”
    祝红阳静静看着谢小雨，许久之后才缓缓道：“轩辕华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所以我决定带你回去……”
    轩辕华倚在门口，苦笑一声：“是啊，可惜命运没有如果，否则我真的不想走进小雨的生活。”
    谢小雨顿时俏脸苍白，难以置信的看看祝红阳，再回头看看轩辕华，大滴眼泪滚滚而下。
    祝红阳无奈摆手道：“孕妇最忌情绪大起大落，这家伙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大不了我把他绑过去，怎么可能让你腹中孩子没有爹？”
    轩辕华睁大眼睛：“祝先生，那边的山河不属于我……”
    祝红阳淡淡看了他一眼：“山河之重，岂能肩扛？”
    “别以为离了你轩辕华，这个世界就会怎么滴，什么也没有老婆孩子重要！”
    “你离开一步试试？”
    轩辕华与祝红阳对视良久，终于好似放下千斤重担：“果然命运没有如果，还好慧儿和子兰都在那边……”
    谢小雨破涕为笑，紧紧抓住轩辕华的手臂，对着祝红阳躬身一拜：“多谢师公原谅小雨任性，多谢家主成全！”
    第一句是代表她自己，称师公，第二句是代表轩辕华，所以称家主。
    祝红阳摆手笑道：“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等文秀出关，我们就走！”
    等文秀出关，我们就走！
    天空莫名其妙暗了下来，随即又恢复晴朗，祝红阳无奈摇头，身子一动，瞬间出现在主楼顶上。
    放眼望去，八里村那边已经被苍茫暮色笼罩，或许这是他最后一次看到八里村吧。
    已经建设的花团锦簇的御花园集团，感受不到多少气息，在几度易手之后，终于露出一丝冷清。
    祝红阳看着无声无息浮现在身边的紫色雷龙：“你就这么盼着我走？”
    紫色雷龙游走不定，没有给予祝红阳是或否的回答，张口吐出一个雷球。
    雷球悬浮，电光缭绕，但是祝红阳却看到雷球内部宛若一方世界正在缓缓演化。
    从混沌虚空到鸿蒙初开，从无中生有到万物繁衍，从阴阳乾坤到五行八卦，从苍凉莽古到山河锦绣！
    这虽然不如祝红阳所看到的星河大世界更精彩，但却是一方大世界的真实演化，更带有海量的道韵感悟。
    雷球缓缓降下，慢慢把二楼内闭关的司文秀包裹起来。
    祝红阳郑重躬身道谢：“多谢成全！”
    紫色雷龙眼眸中罕见的闪过一抹嫌弃，呼啸而去。
    司文秀游览世界，开阔心胸，山河锦绣功大有进境，此次闭关正是以武道真意沟通天地，模拟天地之力，若能成功，则可踏入地武者境界。
    正常情况下，这次闭关少则几个月，多则一两年，才能判断司文秀究竟是能顺利晋升，还是力有不逮突破失败。
    但是有地球世界馈赠的天地演化体悟，或许仅仅需要那么几天，司文秀必然顺利晋升，根本不存在失败的可能。
    不过祝红阳还是低估了一方大世界的馈赠，仅仅几个小时后，包裹司文秀的雷球已经缓缓化为一幅山河社稷图，悬浮在她头顶。
    无比逼真的图画，灵动难测的电光，让司文秀的武道真意天威凛然。
    祝红阳摇了摇头，看样子最多再有几个小时，司文秀就能成功晋升地武者，地球世界天道为了撵他走，还真是下了大本钱。
    不过得好处的，是自己老婆，祝红阳也不能埋怨什么，也顾不上已经是半夜时分，冲着太极拳馆方向沉声喝道：“温老哥！天亮之前赶到祝家庄！”
    温弘武本来就没睡，习武之人特别是修炼出真气的武者，几天几夜不睡都是小菜一碟。
    想到这一走，很可能一辈子都再难回来，处理好所有事情之后，他们准备走的人，和确定留下来的郑老爷子、刘松，一直聚在一起，吃不完的席，说不完的话。
    祝红阳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时，温弘武一愣，腾地站起来，喃喃自语：“该走了！”
    郑老爷子站起拱手道：“一路保重！”
    刘松也拉着韦青云站起来：“孩子，去吧！那个精彩的世界才是你的舞台！”
    任东和姜承文也站起来，向范忠胜郑重敬了一个军礼！
    温成龙却双眼放光，抓着母亲的胳膊：“妈！该出发了！”
    温弘武缓缓扫视熟悉的办公室，整了整身上的练功服，冲着西方拜了几拜：“祖师爷，弘武不孝，终究未能将和式太极拳发扬光大，还请祖师爷见谅！”
    有郑老爷子在，温弘武压根没有什么需要处理的，轻装上阵，除了几件换洗衣服外，也只有一柄太极剑随身，走的潇洒。
    范忠胜亲自驾车，辞别郑老爷子和刘松，载着温弘武一家三口、韦青云、张黑水、任东、姜承文，映着夜色悄无声息的抵达祝家庄园。
    没有下车，目送一行人走进祝家庄园，范忠胜轻声道：“命运没有如果，希望你们归来时，已经是新世界……”
    紫雾弥漫，隐约可见电光闪烁的通灵传送门洞开，他们走了……
    原本祝家庄的位置，精致的仿古木楼，种满紫云花的花圃，祝红阳父母的埋骨之地，都消失不见，仅剩一个黑魆魆的深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