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急匆匆端起酒杯、将里面剩余的酒一饮而尽的,有拎起酒坛就走的,也有将小菜全倒在一个碟子里,端着小菜、抱着酒坛走的......
有些三两成群、有的形单影只,对于云鹳突然赶人,云族将军们早已见怪不怪。
比起好奇云鹳为什么要将画爽留下,云族的将军们反而挺庆幸、被赶走的是自己。
一只胳膊夹着一个酒坛子,云墨抱着两个酒坛,一边向外走、一边用揶揄的目光打量着画爽。
等走得近了、他忽然放缓了脚步,在即将经过画爽身边时,云墨冷不丁地开了口:
“大将军每次留人,不是坏事、就是棘手的事;啧啧啧,这家伙惨了。”
一句话说的幸灾乐祸,画爽下意识抬眼、扫了云墨一眼。
然而仅仅是这短促的一眼,却叫画爽瞧出了别的意思。
‘他那眼神、并非嘲讽!’
画爽心下一惊,面上却是从容;他低敛着眸子,仿佛未曾听到过云墨的话一般。
“快走吧你。再嘴贱,待会儿被留下来的会多一个也说不定。”
一旁的同伴催促着;云墨闻言,沉着眸子扫了画爽一眼,神情很快又带上了些许痞气。
“这么笃定会多一个,你想留下来?”......
云墨追着自己的同伴快步而去,唯留画爽一人在原地、如堕烟海。
若是之前那一眼还是画爽的错觉,那后来在余光里出现的眼神、就极其分明了。
‘他在提醒我。’画爽肯定的想道。
‘可是他为什么要提醒我?...难道是出于同情?
.........萍水相逢,为何同情?’
画爽低垂着眼,思绪正乱着,骤然感到肩膀沉了又沉。他抬起头,眼前赫然是云蓬那张噙着坏笑的脸。
“祝好运啊。”尾音很轻、略微上挑。
云蓬“砰砰”地在画爽身上拍了两巴掌之后,才眯着眼睛、脚步轻快的走了。
画爽转过身,对着云蓬的背影微微鞠了一躬,才重新面向了云鹳。
偌大的军帐、很快就剩下了画爽和云鹳两个人。
暖色的烛火不断跳动着,尽力点亮了前方铺着软毯的路;只是在周围那空荡的衬托下,画爽却觉得自己和云鹳隔的愈加远了。
一腿竖立、一腿盘起,左臂撑着木制倚几、右手搭在膝盖上,云鹳坐的并不端正,却莫名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
画爽看着那张在烛火的映照下、不甚清晰的容颜,有那么一瞬间,忽然觉得自己正置身佛像之下。
手掌渗出了粘腻的汗,画爽冲着云鹳深深地作了一揖、恭敬道:“不知大将军留下小人,是为何事?”
云鹳没答话,只是拿起小案上的冷酒喝了一口,慢悠悠地朝画爽招了招手。
‘暴露了?’脑海里蓦然冒出了三个令人心惊不已的大字,画爽吞了口已然被咽的所剩无几的唾沫,有些僵硬地朝着云鹳走去。
云鹳看出了他的紧张,却也没有多想,只道是寻常商人、没遇过这等事,自然慌张。
“云蓬说自己替漆大将军憋屈,你呢?”云鹳说着,指了指面前的小案,示意画爽在对面坐下。
画爽颇为拘谨地拢了拢自己的衣袍,然后端端正正地跪坐在了云鹳面前。
“漆大将军为何事烦心...小人......”画爽快速地瞄了云鹳一眼,才犹豫着把话说了下去。
“小人不知。”
此话一出,云鹳就沉默了。
画爽听着自己的心脏“砰砰”地跳了半晌之后,才终于听到云鹳轻笑了一声。
“是本将疏忽,忘了你不会知道。”
将竖着的右腿放下去,云鹳盘着双腿,用右臂搭在小案上,把身子朝画爽那边压了过去。
“漆采唳,听过吗?”
心里陡然一抽,画爽直直地看着云鹳的眼睛,脸上却是充满了疑惑。
轻轻摇了下头,画爽试探地问:“姓漆......是漆族的人?”
云鹳轻轻笑了两声,眸子里盛上了狡黠:“岂止是漆族的人。”
伸出食指轻轻勾了勾,云鹳将身体坐直,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附耳。”
画爽闻言、不敢有悖,当即站起身、绕过小案,躬着身跪坐在了云鹳旁边。
云鹳将手掌摁在了画爽的肩膀上之后,才不紧不慢地在他耳边说道:
“漆采唳,是漆族前任大长老唯一的血脉;也是那位漆大将军的亲堂弟......”
仅仅一句话,便让画爽的眼睫猛地颤了颤。
樊清闯入庆族军营之际,便得知了漆采唳为长老之子;云鹳这话虽然将漆采唳的身份说的更加详细,却也不至于使得画爽惊慌。
画爽惊惧的——是云鹳将此事告诉“孟爽”的目的。
不管“画爽”是否需要更多的情报,对于“孟爽”这个身份而言,便是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三十六计、走为上,为了保命,无论是“孟爽”还是“画爽”,都不能再听下去。
画爽嘴里念叨着“小人卑贱”,便暗中使力,想要起身。
怎料云鹳的那只手、始终死死地摁在肩上,没有丝毫想要松开的意思。
——再用力,就要暴露身上的功夫了。
画爽眉头紧锁,最终还是不敢使出全力、被云鹳用一只手摁了回去。
“这事儿你不想听也得听,不配听,也得听。”
云鹳说着,摁在画爽身上的手又使了几分力。
画爽知道不能硬来,只得偏过头、看向一旁的云鹳,面露求饶之色。
“小人知道了,还请大将军高抬贵手!要是再这么下去,小人的半边肩膀估计都得折了。”
云鹳闻言、挑了挑眉,倒是真的松开了钳制住画爽肩膀的手。
许是看画爽整张脸都揪在了一处,云鹳掸了掸画爽肩膀上不存在的尘土,缓和了语气:
“漆采唳的母亲身份不明、来历不明,虽然不是个歌妓,但也远配不上漆族长老。
这世道如何,你身为歌妓之子,你应该深有体会。
漆采唳想要以一个私生子的身份在漆族活下去,本就万分艰难。
偏偏他那个爹,在临死之前又把他的名字记上了族谱。
啧啧,尚在襁褓就成了众矢之的、还能活到现在......若说没人护着他,鬼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