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克从地上爬起来,只听皇上怒喝,当着朕的面打架,成何体统!
车克的官服不整,上面还沾满灰尘,官帽滚落在地上,那样子比陈夏更加狼狈。
福临怒喝,尔等为何打架?
车克顾不得捡帽子,向皇上施礼,启禀皇上,陈夏假传圣旨,微臣被打!
陈夏一听,赶紧启奏,启禀皇上,车克藐视皇上,应该被打!
福临深感疑惑,车克陈夏一文一武,对皇上都是忠心耿耿,今天怎么会一个假传圣旨,一个藐视皇上?
陈夏抢先禀报,微臣传达皇上旨意,要车克尽快拨付军饷,车克说我是假传圣旨!
福临一听,瞪眼看着车克,你有钱了,为什么不先拨付军饷?
车克很委屈,户部早就没钱了,微臣用什么拨付军饷?
福临问,不是才给了你十万吗?
车克说,刘家大院的地不卖了,那十万就得不到了。
福临很奇怪,为什么不卖了?
车克眨眨眼睛,心想我正要问你呢?你反而问起我来!车克说,就是不知道原因,微臣才来向皇上禀报。
福临想想,要问清楚情况,这里也不是问话的地方,就向车克陈夏一挥手,回西暖阁说去再说。
李公公赶紧大喊一声,起驾!净鞭又啪啪响起,皇上乘坐龙辇走了。车克陈夏赶紧跟上。
福临走进乾清宫西暖阁,只见御案上的奏章堆积如山,心里又莫名烦躁起来。
今天听道忞和尚讲了两个时辰的《金刚经》,道忞离开后,他又虔诚的念了几遍经文,没想到念经的时候被陈夏打断,虽然打了陈夏一耳光,但陈夏走后,他也没心思再念经。想想多日没到西暖阁了,今天应该去坐坐,谁知走到半路,居然看见车克和陈夏打架!福临内心更加烦躁。
佛说,人原本是有清净心的,但清净心会被色相污染,色相是什么?福临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奏章,对,色相就是眼前看见的那些令人心烦的奏章,如果看不见这些奏章,心就自然清净了。
福临现在不念经了,却躲不开想清净对心污染的这些奏章,作为凡夫俗子的皇上,眼前棘手的事还得他亲自处理,福临的心就更加烦躁。
福临在西暖阁软榻上坐下,不耐烦的叫车克和陈夏进来。两人垂手站立。
福临问,快说,怎么回事?
陈夏抢先回答,启禀皇上,兵部军饷已延迟多日,车克有钱却不拨军饷,请皇上圣断!
福临瞥眼看着车克。
车克说,那十万两银子原本与林月说好的,林月象征性买了刘家大院的土地,但户部与林月账房陶先生办手续的时候,陶先生却说,刘家大院那地已经被董大人跑马圈走了,董大人说那地不卖了。所以,我们说好的十万两银子林月就不给了。
福临瞪大眼睛,啥?谁说刘家大院的地被董大人圈走了?董大人是谁?
车克赶紧禀报,微臣听说那地是最近两天才被跑马圈走的,圈地的人是董鄂硕董大人。
福临愣了,想起不久前董鄂妃曾经对福临说过,她家以前住的宅子太小,她爹想要一块地建一个大点的宅子。福临以为,建个宅子用地不多,小事一桩,就点了头,没想到董鄂硕选了刘家大院那块地,还跑马!还不卖了?
福临震怒,他怎么敢跑马圈刘家大院那地!
车克说,详细情况顺天府已经向皇上写了奏折,恳请皇上圣断!
福临看着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只感到一个头两个大,叫李公公赶紧将刘圣的奏折找出来,李公公很快找到刘圣报来的奏折,双手呈送给福临。
福临认真看着刘圣的折子,刘圣在奏折里说,跑马圈地斗殴事件发生在刘家村。见到刘家村三个字,福临嘴角就弯了弯,想起当年他在刘家村的很多往事,特别令他骄傲的,是刘家村的村民敲锣打鼓送给他五彩斑斓的那把万民伞,这伞不仅仅是福临的骄傲,也是父皇的骄傲,这个骄傲是刘家村的村民送给他的,刘家村是朕的吉祥地。
福临认真看着奏折上的文字,董鄂硕居然敢将朕的吉祥地圈成他的地?还打伤送他万民伞的村民,还骂他的林月是贱妇!还说卖地给林月是脑子被驴踢了!朕的脑子被驴踢了吗?福临气得想要立马揪下董鄂硕的头!再说,董鄂硕在刘家村圈地,这么大的事朕怎么不知道?
福临即位以后,虽然脾气暴躁,虽然不愿接受任何拘束,虽然想一出是一出,但身为皇上,他还是愿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先不说修身齐家的事,如何治国平天下,是他登基以后最为烦恼的大事,其他事不说,因为跑马圈地的事就发生过一系列汉人与满人的冲突,虽然每次冲突后,汉人都被镇压下去,但圈地就像一颗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会再被引爆,或者会成为动摇大清国根基的祸乱。朝廷迁都京城后,一直处于内忧外患之中,对外可以用武力解决,但对内如果再打压汉人,国内矛盾必定激化,政局稳定光喊口号是不行的,要有百姓满意的举措才行。
福临看完折子,闭着眼睛想象着林月在刘家村挥舞着粉拳高喊口号时的样子,忍俊不禁。
林月为什么要喊“反对跑马圈地,我们要吃饭”呢?这难道不是林月在告诉朕,应该废止跑马圈地,将饭碗还给民众吗?
福临猛的睁开眼睛,幡然醒悟,土地是汉人的饭碗,饭碗就是他们的生命,一个人连饭碗都没有了,命都保不住,还谈什么治国平天下?再说,一个小小的三品武官就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跑马圈地?真是没有王法了?何况那地是卖给了林月的,林月高风亮节,替朝廷分忧,那点地价值十万两银子呢!你董鄂硕却说不卖!你想和林月争夺那地?无疑就是与朕争夺那地是一样一样的,这和谋反有什么区别?
刘圣在奏折上奏明,董鄂硕打了刘家村的村民,董鄂硕本人也挨了打,言下之意是提请皇上注意。但福临看了这句话,并没有对他岳父挨打放在心上,福临的岳父太多,在皇上心目中,岳父只是自己的一个臣子,董鄂妃的爹也只是一个三品武官而已。
福临气得咬牙,直骂董鄂硕,那个贱货,他凭什么要忤逆朕?
想起刘圣在折子里说,董鄂硕说卖地的人脑子被驴踢了的话,福临就更是气得火冒三丈,地是朕同意卖的,你说朕的脑子被驴踢了,我就踢给你看!福临对李公公大喝一声,将那个贱货绑了来。
李公公有些茫然,赶紧请示,皇上说的贱货指谁?他不问清楚,万一绑错了人可怎么办?
福临气得将手里的笔向地上狠狠一掼,还有谁?将那个敢忤逆朕的董贱货给我绑来。
李公公赶紧应诺,派人绑董鄂硕去了。
绑董鄂硕的同时,福临宣刘圣觐见。
刘圣这几天如坐针毡,心里非常忐忑,奏折呈上去好几天了,不见皇上的批示,也没有皇上的召见,这事的最终结果不知吉凶,只能硬着头皮等待。现在听见皇上召见,他就打马以最快速度到了西暖阁。
福临毫不犹豫,提起笔来,在刘圣的奏折上御批六个大字,“废止跑马圈地”。
写完,将奏折递给李公公,让李公公按程序传下去。
车克陈夏站在软榻外,见皇上一会儿愤怒,一会儿兴奋,一会儿窃笑,一会儿又咧嘴忍痛,他们就深感诧异,以往皇上批阅奏折的时候,表情都是单一的,要么愤怒,要么高兴,要么平静,但今天看刘圣的奏折,却看得喜怒哀乐表情都齐全了,他们不知道刘圣在奏折上都写了什么?
李公公拿着奏折退出西暖阁,展开奏折一看,“废止跑马圈地”几个大字赫然醒目,废止圈地是大清国彪炳史册的大事,是谁呈送的奏折?李公公好奇,看落款是顺天府尹刘圣。李公公不禁叹口气,刘圣是好官,刘圣又立了一大功。
董鄂硕正躺在床上冥思苦想,贱妇林月怎么会有皇上的玉佩腰牌?正想着,门外突然冲进来几个全副武装的亲军侍卫,二话不说,将董鄂硕从床上拖下来,像捆粽子一样五花大绑就塞进了囚车里。
这事来得太突然,董鄂宅里的人不敢阻拦,见董鄂硕被亲军侍卫绑走了,董鄂宅的人这才哭天抢地嚎啕起来。董鄂宅管家一见情况不对,独自飞跑到紫禁城门外,口口声声要见董鄂妃,管家没有进宫的任何手续,把守大门的侍卫哪敢放他进去?不仅不放他进去,还因他擅闯紫禁城被侍卫们毫不客气痛打了一顿。
刘圣和董鄂硕几乎是同时进的西暖阁。刘圣刚向皇上施礼,就见董鄂硕被五花大绑拽了进来,侍卫将董鄂硕踢跪后离开。董鄂硕脸色苍白,原本身上就有伤,被侍卫们蛮横的捆绑拖拽,浑身就像散了架一样疼痛难忍,见到自己的女婿,董鄂硕挣扎跪直,嘴唇颤抖,说,见过皇上。
福临见到董鄂硕气就不打一处来,跳下软榻,冲到董鄂硕面前,照着董鄂硕的头就一脚踢去,踢完一声怒吼,你不是说朕的脑子被驴踢了吗?朕也让你尝尝被驴踢了的感受!
董鄂硕没想到自己一进屋就被驴踢了一脚,头痛得像要裂开,但双手被绑着,身子一歪就倒在地上哀嚎。
车克一看,赶紧跪在福临面前,大声为董鄂硕求情,请皇上息怒,请皇上保重龙体。
陈夏见状,也赶紧跪下为董鄂硕求情,福临这才骂骂咧咧在软榻上重新坐下。李公公赶紧将董鄂硕扶起来重新跪好。
刘圣看着董鄂硕挨踢,悬着的一颗心才落了地,董鄂硕挨踢,说明董鄂硕跑马圈地的事错了。
自从刘圣向皇上呈报奏折以后,他就整天坐立不安,想过很多种可能发生的事,皇上御批将自己痛骂一顿?皇上下旨,革除自己的功名?皇上留中不发,让你去猜去品?.....,想过很多种结局,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亲眼所见女婿踢打老丈人的场面。
刚才进入西暖阁时,李公公已经告诉他皇上签署了“废止跑马圈地”令!废止跑马圈地是因为自己上的奏折?自己又立了一功,而且是个大功,彪炳史册的大功!但这功是怎么来的,皇上是怎么想的?刘圣一点都不知道。
废止了圈地,董鄂硕的马在刘家村就白跑了,董鄂硕就被人白打了,林月又赢了!刘圣没有因为自己立功而高兴,他只感到一脸懵逼,董鄂妃?林月?皇上?皇上与这两个女人是什么关系?刘圣感觉脑子里一团乱麻,理不顺分不清也扯不开。
福临看着浑身颤抖的董鄂硕,不想再为这事烦恼,对车克和陈夏厉声吩咐,再找林月,尽快完善手续,以后不要再为这事找朕。
尔后向董鄂硕大喝一声,滚!董鄂硕站不起来,李公公赶紧叫两个侍卫将董鄂硕拖出西暖阁,车克和陈夏退出。
福临看向刘圣,原本想说什么,想想又懒得再说,向刘圣做个手势,示意他离开,刘圣赶紧告退,悄无声息退出门外。
刘圣从进入西暖阁到退出西暖阁,前后不到五分钟,他与皇上一句话没说,皇上就让他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