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慈宁宫门前,林月下了宫轿,进门一眼就看见了福临。
原来待苏麻走后,孝庄思来想去,虽然她出面向林月借钱是为朝廷做好事,不属于后宫干政,但借的钱数额巨大,而且借钱不是用作内库,是支付军饷,皇上不参与或不做决定,太后即或身为太后,还是不能太过。
至于福临来了,太后要林月给哀家“搔痒”,这痒该怎么搔,福临在娘面前又敢怎样?要知道,说话办事的地方不是朝堂,是在太后的慈宁宫,母亲与儿子对阵,那是家事,不是朝堂大事,即或太后打了儿子耳光,那也是家事不是国事。
所以,太后就将福临也叫来了。
福临不知道母后叫他去干什么,进屋一眼看见了车克,立马就知道是车克借孝庄的威势办事,就瞪了车克一眼。
车克自知理亏,躲闪着福临的眼光,下跪磕头。林月一进屋就看见一个大臣跪地磕头,心里自然明白福临是孝庄刚叫来的,也猜到跪地的是那个名叫车克的户部尚书。
林月向福临施礼,嘴里叫着皇上万岁!万万岁!再向孝庄施礼,叫着太后千岁!千千岁!
福临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林月了,现在看见林月,嘴角弯成了月牙状,虽然龙根处又开始隐隐作痛,但痛并快乐着。
孝庄的表情却很冷淡,对苏麻说,赐座!
苏麻为林月端来一张椅子,林月在福临斜对面坐了。
孝庄开门见山问林月,听说你有一笔银子打算用来做放足的好事?
林月回答,回太后的话,不是打算,是决定。
孝庄心里就很不爽,打算和决定有什么不一样吗?不过,因为要林月办事,孝庄也只好按捺住性子,看看车克,说朝廷国库太紧张,特别是军饷不能按时拨付,连哀家想在慈宁宫开个后门,建一条甬道到大佛堂去,只要五万两银子,户部都拿不出,你用于放足的银子,能否先借户部用一下?
林月就瞥了车克一眼,见车克已经起身,但没有坐下,而是靠着一张椅子的扶手站着,就觉得有些奇怪,车克为什么不坐?
孝庄的问话单刀直入,林月只能回答借还是不借。借呢?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不借呢?问话的是孝庄太后,驳了太后的面子,福临再浑,估计也不好救她。
林月默然,她虽然预计车克会用霸王方式借钱,但没有想到车克会找孝庄出面,还有福临坐在旁边,这个时候的福临对林月不敢有非分之想,只要他一有那方面的意思,龙根就跃跃欲试,福临只好正襟危坐,时刻警惕自己的邪念产生,至于母后是怎么将林月请来的,他不知道,但现在听母后说到借钱的事,他就看着林月点点头,林月既然来都来了,那就向林月表示,朕也有此意。
林月面对太后和福临的压力,这钱看来是不容不借的。
林月悠悠的问,回太后的话,钱是可以借的,但什么时候可以还给我呢?
车克一听林月松口了,高兴极了,赶紧回答,明年吧,明年这个时候就可以归还。
林月一听,气得七窍生烟,你明年归还,倒不如说你不还。明年林月在哪里?她自己都不知道,万一她预期寿命等不到明年呢!
林月又问,用什么做抵押呢?
车克一听,愣了一下,借钱抵押,这是借贷的基本要求,哪里有不用抵押物,只凭红口白牙说借就借的,所以,林月提出抵押的要求并不过分,这是行规。只不过车克不愿意按行规,他想以朝廷收拾不听话草民的办法行事,所以,车克并没有主动考虑过抵押的问题。
车克就看向福临,抵押物只能是皇上说了算,户部是给皇上放牛的,放牛娃哪敢将主人的牛随便用作抵押?福临一听林月要抵押,笑了,你喜欢什么随便要,朕的抵押物多得很。
按照现在的市场行情,借十万两银子,其抵押物必得是价值十五万以上的东西,朝廷不缺价值十五万以上的东西,缺的是银子,所以福临对林月提出要抵押就很是爽快,只要林月能借真金白银的十万两银子,林月要什么东西做抵押都是可以的。
孝庄对林月要抵押物的行为很不满,我堂堂大清朝廷,找你借点钱,算是看得起你,给你面子,你居然不领情!还要什么抵押物!
孝庄冷冷的说,你连朝廷承诺明年归还的话都不相信吗?
这话很严重,不相信朝廷就是藐视朝廷,藐视朝廷就是大不敬罪,大不敬罪是重罪,要杀头的。
林月见孝庄威胁自己,心里不由得升腾起一股怒火,如果连朝廷承诺的话都要信,那你吞个电灯泡给我看看!
林月心里有火气,言语间也就没了冷静。太后你知道大清国原本不应该如此缺钱的,大清国是端着金饭碗在讨饭!
林月话一出口,屋里所有人都惊呆了,谁敢在皇上和太后面前说大清国在讨饭!福临也很震惊,他很少听见林月会说如此尖酸刻薄的话,说这话是要掉脑袋的!
福临就赶紧向林月暗示,不要乱说!
孝庄却嘲讽的看着福临,满脸的不屑,这就是你要册封为皇后的女人?为了这个女人,你不惜做长嘴大耳的猪八戒?
林月瞥了孝庄一眼,冷静一下情绪,需要我解释一下这话的意思吗?
林月话刚出口,就听苏麻一声断喝,你还解释什么?后宫不得干政!
林月心里一震,看向福临,那眼神分明在嘲讽,你看你看,我刚说话呢,就有人在说我不得干政,如果我做了你的皇后,还有我说话的份吗?这是林月与福临在军马场时说的话,福临要册封林月为皇后,但林月说,哪怕自己成为皇后,皇后也是连自己想怎么说话的自由都没有。
福临看懂了林月的眼神,恼怒的瞪着苏麻,你敢呵斥我的祥瑞?既然后宫不能干政,难道后宫的宫女在主子说话的时候,宫女就有说话的权力?
孝庄见福临凶狠的瞪着苏麻,不禁也为惹恼了福临的后果有些担心,她深知儿子的秉性,如果福临犯了二愣子的毛病,什么事都敢做的。
林月并不惧怕苏麻说后宫不干政的话,冷冷反驳,我是后宫的人吗?我和后宫有关系吗?所有人都一愣,是呀,林月只是一介民女,想干政都没有资格。
倒是车克,车克很想听林月将话说下去,赶紧向孝庄和福临施礼,启禀皇上,启禀太后,卑职认为林月不是在干政,我们是在慈宁宫唠嗑,与政务没有关系。
对呀,这是在慈宁宫说话,不是在乾清宫议事,在慈宁宫说话不能认为是干政。
孝庄就看了苏麻一眼,那意思就有点责怪苏麻多嘴,苏麻只好闭嘴。
福临收回凶狠的眼光,看向林月,向林月示意,你说,你继续说,只要对我大清国有利的话,你尽管说。
林月这才继续说,大清国的金饭碗是什么?是土地,大清国拥有那么多土地却不收税,土地不收税反而去收人头税?你知道收人头税对底层民众来说有多么不合理吗?民众靠劳动求生存,因为人头税,家庭人口越多,交的税就越多,手里的财富就越少,但不劳而获的权贵拥有大量土地,他们拥有大量土地却不交税,财富就越来越多。征税只征人头税不征土地税,这合理吗?
林月说完,又忿忿不平加一句,不合理的政策不是善政是恶政!
孝庄被林月说不合理的政策是恶政的话又惊呆了,这个女人敢说朝廷的政策是恶政!孝庄就瞪着福临,他要看福临怎么处置林月。
苏麻实在忍受不了林月这种口出恶言的行为,就脱口大声呵斥,放肆!
按照惯例,说朝廷讨饭,说朝廷的政策是恶政,对这种藐视朝廷,口出狂言的人就应该直接拉出去砍了!
福临见苏麻当着他的面又呵斥林月,就只觉一股无名怒火向脑门飕飕直窜,要不是母后在场,他就一定要将苏麻拖出去砍了!林月再怎么罪孽深重,朕难道不知道处置,我的林月是你这个宫女敢呵斥的?你呵斥林月就是呵斥朕!胆大包天!
福临看看母后,母后这次并没有制止苏麻,苏麻站在孝庄身边,孝庄就像唐僧被孙悟空的金箍棒在地上划的那个圈,苏麻在这个圈里没人敢动她一根豪毛。
福临无奈,只好收回眼光,对林月再次低声警告,好好说话!
车克不愧是户部尚书,他的着力点并没有放在林月说讨饭,恶政之类的话上,而是对林月说大清国端着金饭碗在讨饭的话深感诧异,大清国的土地是金饭碗不错,但林月说征税只征人头税不征土地税,这话偏颇。
车克提醒林月,说我们现在实行的一条鞭法是包含土地税的。
林月接过话来,我知道现在实行的是一条鞭法,但一条鞭法只是将按丁征收的税摊在田亩上而已,并没有改变按田亩数量收税的根本。
林月看定车克,一条鞭法不仅没有按田亩收税,还因丁税是按一年一定,这就让很多贪官钻了空子,他们随意增加税收数量,致使各地每年的税收数额都在变化,这些随意增加变化的税收数额,不仅大大加重了民众负担,还使贪官污吏中饱私囊,这样的税收政策难道是好政策?
林月再看看福临,我要说的意思是,人头税弊病很多,既不利于减轻民众负担,又不增加朝廷税收,民众为了少交税,还隐瞒人口数量,所以,应该取消人头税,实行摊丁入亩,增加财税收入。
车克对一条鞭法等政策是很熟悉的,他也知道官吏层层加税的问题,也知道民众逃税隐瞒人口的弊端,现在一听林月说应该取消人头税,实行摊丁入亩,但摊丁入亩是什么意思?车克没听说过,福临和孝庄更没听说过。
其实摊丁入亩的提法是百年以后雍正皇帝才提出的办法,这个时代的人自然没听说过。
不过,车克意识到林月这话里包含的重要意义,迫不及待催问,快说说你的想法,怎么摊丁入亩。
孝庄和福临看见车克急迫催问的样子,就意识到林月的建议很重要。他们都看向林月,那眼神告诉林月,摊丁入亩到底是几个意思?继续说下去。
林月说,摊丁入亩,就是以今年的人丁数为征收丁税的固定数,以后再增加人丁,就不再增加丁税,固定税率以后,征收统一的地丁银就可以了。
孝庄对这样的事一点不懂,她只能疑惑的看着林月。
林月说,再说通俗一点,就是取消人头税,有地的人纳税,没地的人不纳税。谁田多谁纳税多,谁田少谁纳税少,而不是谁家人口多就纳税多,谁家人口少就纳税少。
福临也有些懵,问林月,人头税已经收了上千年,取消人头税好吗?再说,取消人头税对朝廷有什么好处?
要知道,一件事的结果,如果对朝廷没有明显的好处,朝廷就不会下决心实行改革。哪怕是林月说应该取消人头税,福临也得问清楚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