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无极。
深秋已至,万物萧瑟。
甄府别院,甄宓与其母张氏在院中闲聊。
看着在阳光下脸色苍白的甄宓,张氏满是心疼道:“唉,你身子骨本就羸弱,又生了场大病,苦了你了。”
回到甄家已有月余的甄宓,因路上颠簸劳累,外加兄长去世悲伤过度,生了一场大病。
好在经过一段时间的细心照料,如今病情已经好转。
甄宓眸中露出一丝笑意:“生一场大病也不全是坏事,至少可以在家多陪母亲一些时日。”
张氏瞪了甄宓一眼,“胡言乱语!生病哪能是好事?你如今是贵人,在宫中陪伴陛下才是要紧事。”
“与陪伴陛下相比,甄氏的投效才是要紧事。”甄宓目光灼灼地盯着张氏,“这么长时间了,母亲还没有考虑好吗?”
吊唁完甄俨之后,甄宓就和张氏聊过让甄氏投效天子之事,但张氏并未第一时间答应。
“投效天子的风险太大了。”张氏避开甄宓的目光,叹道:“非是我不愿襄助天子,而是袁绍实力庞大。他占据三州之地,又有诸多世家支持,比之吕布不知强上多少。即便吕布得到我们甄氏的资助,也无法与袁绍抗衡。”
“最关键的是,若让袁绍察觉甄氏暗中襄助天子,必然会给家族带来灭顶之灾!”
站在母亲的角度上,张氏当然愿意襄助天子。
可站在家族利益的角度上,这么做的风险太大了。
“母亲!”甄宓急了,拉着张氏的手臂,苦苦劝说:
“陛下落难,受袁绍钳制,女儿既为天子后妃,岂能不闻不问?”
“陛下曾许诺女儿,将来重掌大统之后,便立女儿为皇后,诞下子嗣立为太子。”
张氏闻言,顿时大惊失色,“陛下许诺伱皇后和太子之位?”
甄宓道:“陛下亲口所说,女儿岂敢胡言。”
张氏见甄宓不似说谎,脸上的神色不断变化。
甄宓注意到张氏的表情,趁热打铁道:“温公乃是当今天下第一猛将,如今他占据了徐州和半个扬州,兵力强盛,唯独缺少银钱而已。”
“若得我甄氏支持,温公定能击破袁绍,解救陛下!”
张氏回过神来,缓缓的摇了摇头,道:“宓儿,此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哪怕陛下当真愿意立你为后,那也是脱困掌权后的事。
可陛下目前尚受袁绍挟持,甄氏若暗中投效,为吕布提供钱粮,一旦被袁绍察觉,后果不堪设想。”
尽管张氏很想答应甄宓的请求,可甄俨去世,她身为主母,需要为整个甄氏考虑。
不能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后位与储君,就让甄氏陷入险境。
她不会答应,族中族老们也不会答应。
“母亲认为甄氏投靠袁绍之后,就能避免被侵吞的下场吗!”
甄宓言辞犀利语,直插张氏心间,让她脸色剧变。
这个问题她也考虑过,可家中族老认为袁绍四世三公,为了名声,理当不会侵吞甄氏。
甄宓咄咄逼人道:“母亲其实心知肚明,二兄去世后,甄氏便陷入青黄不接、后继无人的境地。”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甄氏就像是一块肥肉,谁都想一口吞下。”
“袁绍若真在乎名声,又岂会挟持天子?”
张氏怔怔的站在原地。
甄宓所言,她无法反驳。
自甄宓入宫后,袁绍就三番五次向甄氏索取钱粮。
要么是替天子养禁军,要么是为天子修缮皇宫。
甄氏能有如今的规模,族中之人又岂会都是傻子,一次两次也罢,可次数多了,哪里不知道袁绍只是巧立名目打秋风而已。
可明知袁绍打着天子的名义各种索求,甄氏也无法拒绝,更不敢拒绝。
见张氏的脸色难看,甄宓语气稍微缓和,“袁绍不可靠,依附袁绍无异于与虎谋皮。
若是依附天子,尽管有些风险,可一旦天子脱困,女儿成为皇后,母亲的外孙成为储君,我们甄氏未必不能成为下一个袁氏。”
甄宓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且十分恳切。
她固然想帮刘协,但也并非没有考虑过家族利益。
甄氏如今的处境,极有可能会被袁绍之流吞并。
不如赌上一次,置之死地而后生。
张氏犹豫良久,最后叹息一声:“此事干系甚大,非我一时之间能够决断,且待我仔细思虑。”
察觉到张氏的态度有些转变,甄宓心中一喜。
“母亲切记保密!”
此事关系到整个甄氏的生死存亡,她理解张氏不敢轻易答应下来。
张氏点了点头,臣不密则失身,这个道理她懂。
又交代了甄宓几句,让她好好养病注意身体,便匆匆离开了院子。
秋风吹过,吹起了甄宓鬓角的发丝,她看向邺城的方向,脑海中出现了刘协的身影。
“陛下,臣妾一定会说服甄氏投效你。”
……
幽州,太守府。
得知袁绍集结大军陈兵幽、冀边境后,公孙瓒目露讥讽。
“袁绍这无耻老贼,还想骗我?我就知道,他根本没打算与我释和!”
前段时间,袁绍派使者过来跟公孙瓒释和。
他当时就觉得此事大有蹊跷,于是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默默加强了防守。
结果这才过去多久,袁绍就亲率大军来攻他。
如此嘴脸,当真是令人作呕。
“袁绍来攻,此事你怎么看?”公孙瓒看向身旁的一名将领。
此人是他的族弟,名为公孙范,跟随他已久,是他最信任的将领之一。
公孙范不以为然道:“怎么看?袁本初既然来攻,我们将他击退便是。”
话音落下,公孙瓒的儿子公孙续道:“父亲,此次迎战袁绍大军,请务必让孩儿做先锋大将!”
公孙瓒闻言,只感觉一阵头大。
一个从弟,一个儿子,没有一个长脑子,都是只知道打打杀杀的莽夫。
问他们等于白问。
“唉~”
公孙瓒长叹一声。
他麾下基本上都是只知道冲锋陷阵的武夫,能为他出谋划策、分析局势的谋士极少。
目光转向侍立在身侧的一员年轻小将,“子龙,你怎么看?”
这年轻小将姓赵名云字子龙,虽然年轻,但作战异常勇猛,哪怕在他的白马义从中也属于佼佼者。
除了武力极为不俗外,还颇有些谋略。
赵云抱拳道:“将军,末将以为,袁绍与曹操各自拥立一位天子,定然水火不容。”
“此前袁绍派人来与主公释和,应是想腾出手对付曹操;如今见将军并未答应,索性便兴兵来攻。”
“若击败将军,拿下幽州,袁绍便能免去后顾之忧与曹操开战。”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一直以来,幽州都是袁绍的心腹大患。
袁绍想要南下中原,就必须要平定幽州,否则便要时刻提防公孙瓒的偷袭。
“解决后顾之忧?袁本初未免太想当然了!”公孙瓒冷笑一声,不屑的说道:“且让他来试试,能不能从我这里将幽州给夺去!”
袁绍的势力虽强,可他公孙瓒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想要吞了他的幽州,也不怕崩掉一口牙!
赵云道:“将军,如今秋收刚过,袁绍粮草充足,此次进犯恐怕不会如往日那般草草了事。我们也应当做好持久大战的准备。”
“另外,袁绍出兵乃是奉天子征讨不臣,占据了大义名分,对我们的军心很不利。”
凡是出兵,都必须要有名分。
袁绍出兵是奉天子诏令,他们若是不想个办法应对,就会被打为反贼。
“谁知道他那个天子是真是假!”公孙瓒冷哼一声,如今天子真假还没有定论,他可不承认邺城的天子。
看了眼麾下略通笔墨的一名武将,公孙瓒道:“国让,你去写一篇讨伐袁绍的檄文。”
“是,将军!”田豫抱拳应下。
公孙瓒心中一阵叹息,幽州这地方,真不如中原。
连写个檄文都只能找武夫。
摇了摇头,公孙瓒对公孙续说道:“子龙方才所言甚是,这次恐怕要跟袁绍打一场持久战了。”
“续儿你去严将军那里领三百白马义从,再带上三千大军出关一趟,让各个部族上缴一批物资。”
“敢不从者,杀!”
公孙瓒的语气很平淡,但杀意却是浓烈。
关外的那些异族对他来说就是补充物资马匹和粮草的地方,他完全有能力杀绝。
之所以没有这么做,就是要让他们每年上缴物资。
幽州贫瘠,比不上冀州,若不靠劫掠这些异族补充,他很难供养大军。
“啊?让孩儿去吗?”公孙续却是有些不大乐意。
若是杀异族蛮子倒是有些意思,可只是收缴物资多无趣啊?
不过命令已经下达,他也不好违抗,只能闷闷地应道:“知道了,父亲。”
他现在只希望那些异族能有点血性,多少反抗一下,也好让他尽尽兴。
公孙瓒又看向他的从弟,“你派人时刻监视袁绍大军的动向,并注意并州那边的情况。若有异常,立刻向我禀报。”
公孙范点头应诺。
一番交代下来,众人都各自领命而去。
公孙瓒拿起案上一封从扬州传来的信报。
“玄德啊玄德,你何必要去袁绍那老贼麾下呢?”
“说降张绣、生擒袁术这么大的功绩,居然只给你封了个亭侯,还有一个可笑的荆州牧。”
“以你之才,若来助我岂不美哉?”
……
与此同时,扬州,汝南郡。
城外二十里,吕布驻地。
大营之中,吕布、张辽、高顺、陈宫四人议事。
陈宫指着舆图道:“夏侯惇欲攻汝南,必经此地。击溃夏侯惇这一万大军,曹贼再无力染指扬州。”
“此战,文远坐镇中军,指挥调度。伯平率陷阵营抵挡曹军精锐,将军率并州狼骑从侧翼突袭中军,斩将夺旗。”
吕布冷笑一声,“曹贼假立天子,染指扬州,今日本将军定要斩了他这从兄!”
见吕布如此轻视夏侯惇,陈宫赶紧说道:“将军,切莫大意。夏侯惇营中,有曹仁率领的五百虎豹骑,不可小觑。”
吕布闻言,十分不满,“公台,你这是涨他人威风。他曹仁的虎豹骑虽然威风,可本将军的并州狼骑何尝不是所向披靡?”
对于亲自率领的一千并州狼骑,吕布充满了自信。
这支铁骑随他陷阵杀敌,经常创造了以少胜多的战绩。
多年来的赫赫战功,让他并不觉得并州狼骑会比天下任何一支骑兵差。
一旁的高顺开口说道:“将军,我听闻虎豹骑乃曹贼耗费重金打造,人、马皆着重装,一但发起冲锋,便势不可挡。”
“人马皆着重装!”吕布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如此说来,虎豹骑所耗费的银钱,尚在陷阵营之上?”
陷阵营是他麾下最精锐的步卒,装备精良且作战勇猛,号称“每所攻击无不破者”。
可即便他掏空了家底,陷阵营全军也仅仅只有七百余人。
如今得知曹仁的虎豹骑竟比陷阵营更为耗费银钱,不由瞠目结舌,心中更是眼红不已。
“可恨啊!本将军要是有足够的钱粮,早就把曹贼和孙策小儿赶出扬州了!”
陈宫适时说道:“将军,此战极为关键。若能毕其功于一役,江北三郡,便尽落入手中。万不可大意轻敌!”
吕布哀叹了一下自己少银缺粮的境地后,说道:“公台放心,本将军会依你计谋行事。”
陈宫给吕布出的谋略与往常一般无二,大军正面交锋交给张辽和高顺,他则率领并州狼骑,利用骑兵的优势,找机会从侧翼插入,对敌军统帅或大小将领进行斩首。
这种战术,唯有武力天下无双的吕布,能用的炉火纯青。换成其他武将,别说斩将夺旗,自身就要深陷敌军包围,能否突围都得另说。
……
翌日晌午。
夏侯惇率领一万大军出现在地平线上。
张辽坐镇中军营帐,指挥调度三军。
高顺领着七百陷阵营,顶在最前方。
大战未起,整片平原都一片肃杀。
远处一座山头上,吕布点齐了一千并州狼骑,蓄势待发。
只待两军交战,便找寻机会从侧翼杀入,取了那夏侯惇的项上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