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乾坤无私
作者:澜若般若   幻世之靖王妃外传最新章节     
    “我这半年在贞元治下游历,所到之处,皆有仓禀丰实政清人和之势,奕儿得谷空大夫医治,脸上瑕疵消褪,与苏博士办学也颇有建树,这孩子宽和厚道,聪明稳重,可承袭家业。”
    男子清朗温雅的声音,低低盘旋在华屋画楼。雪停天霁,阳光照在斑斓精致的雕花廊柱,消去了王相府长久以来的暗淡和阴沉。
    王庭闲玉冠轻裘,端坐南窗之下,自唯一的嫡子去世,他心灰意冷,除了勉强应付朝务,大多时间辗转病榻,对外界的事并无多少关注。
    此时听完胞兄讲述,知他意图,问:“你可是要我族改投贞元朝?如此,怕是难以保全惠安境内的族产和家仆。”
    王泊之眼中浮起隐隐怒色,道:“兄长迫于无奈蛰伏肃王之下,但他哪里在治国?完全是胡作非为,训团练替士绅,以暴力代教化,此乃生民社稷之祸。”
    “此非长治久安之策,朝中臣子个个心知肚明,却无一人敢言。”王庭闲苦涩一笑,带着难以言说的颓败之情。
    “琅琊王氏百年屹立不倒,至这一辈,子孙却渐渐凋零,再不同心协力,祖宗家业怕是难守,靖王说要扶持奕儿,想来不会因阿仪而记恨我族。”
    王泊之在崇州见过侄儿,王奕绝口不提和大房的恩怨,却将阿姐与靖王夫妇的纠缠原原本本地向他坦白。
    王庭闲捻动袖里书信:“西郡王琅也曾给我来信试探。”各大望族皆因战乱损伤,琅琊王氏虽不如从前,却依旧是,各方争取的对象。
    作为浸润政坛数十年的老手,他早就看出先太子一系更有前途,但承肃两王不择手段,以无底线对有所为有所不为,短时间内,也未必轻易败落。
    何况嫡子已逝,他的雄心和傲气被消磨殆尽,如今肉身屈在惠安朝,不想为了没有亲生骨血继承的家业去冒险。
    原本以为好好谋划一番,辅佐靖王成就帝业,嫡子以国舅身份执掌左相,可将家族的权势推向登峰造极的顶端。
    可谁知,靖王竟将唾手可得的皇位让给贞元,他宠爱的发妻苏氏是云国长公主,王淑仪也查出父母的死因向他复仇。
    人算不如天算,高崖之上,无限风光,但峰顶之下,尸骨累累,他能苟活至今,已是老天垂怜。
    酸涩半晌,才摇了摇头:“我既老且病,长房已无嫡系,今后族务便交给你和奕儿,只求你们荫遮我那两个庶子平安度日。”
    王泊之听兄长意趣萧索,劝慰道:“大兄有所不知,贞元和靖王都有改革吏制之意,不再沿庶小不上从二品的旧例。”
    什么?王庭闲震惊得无言以对,一时庭院深寂,锦帘绣幔,似乎隔绝了世间喧喧纷繁,直到下仆上茶,他才回过神来:“他们,居然,要改这千百年的规矩?”
    “为何不能?书院已免费招收有资质的贱民之子,贞元在册封江五娘子的诏书上,对她不偏高低普教之行大加溢美。”男子清浅的语意,近在咫尺。
    “靖王,他竟敢?”王庭闲豁然起身又豁然萎顿,他敢的!似乎听到,沉寂多年的紫金大钟因他而轰鸣,被他下令凌迟的土匪在撕心裂肺地惨号。
    似乎看到,无垠的秋空下,长长的官道上,蜿蜒数十里的木桩,挂着死不瞑目的千余颗反抗者的头颅。
    如此酷烈手段,原来除了震慑土匪乱民,还要警示他这般的高门嫡系,赫连氏的男人果然全是虎狼,不同的,只在于他们捍卫的信念。
    王庭闲手心冷汗涔涔,王泊之眼里却颇为欣赏:“乱世风云际会,只要法理说得通,皆可推倒从来,何况,苍天好生之德不偏众生,我看贞元和靖王此举,也说得上乾坤无私,符合天道。”
    奕儿曾说:长乐捐出小慈和自己的私产,就是不想因出生埋没上进之材,她认为,每个孩子都值得一个机遇。
    多年前茶楼那一幕重现眼前,俊美聪慧的童子,静立轩台,云淡风清地看着那个在群敌环侍中,勇往直前的英挺少年。
    他不曾料想,那个让人惊艳的童子,有着人人平等的灵魂,而她与那无私无畏,永不退缩的少年携手,成为了这时代最锋利的一把刀,借这乱世肢解原有的秩序,搅动风云,改变着千万人的命运。
    感慨半晌,王泊之道:“贞元朝的红人里,有望族嫡庶,也有小士族和贱民,吏部还张榜广而告之,朝庭乃天下人的朝庭,每个阶层都当有他们的人立于其上,长兄,此事对你,有利无弊。”
    王庭闲震惊半晌,摸着颏下短须,感慨道:“政者正也,肃承两王未曾读懂,没想靖王倒深谙其意,奕儿托你查巡四房产业,其余的,等你回来再议。”
    “好,我先去苍州,奕儿说寿叔去那处理田产商务,迟迟未归,可不要出得什么意外。”王氏对下仆不薄,王泊之也将寻人当成首要任务。
    寿叔的确出了意外,他正被关在个方圆不过五六米的简陋土房,就着昏暗光线,爬向墙角一堆稻草,全身上下,几乎每一处都血渍斑斑。
    端起只缺口的粗陶碗,喝得几口冰冷的污水,满嘴咸苦,却是自己的眼泪滴落,低头瞧着血肉模糊的双腿,暗想:我要活下去,活着见到主人。
    王奕接受四房族务后,命他清理属于小慈的那份并转交朝庭,他完成贞元朝境内的任务,来到肃王治下,清理好商铺店面的帐务,却在苍州农庄遇到麻烦。
    过去的佃农在团练的要挟哄骗中,正热火朝天地搞均田,谁也没有地契文书和律法凭证,田有好坏远近,如何均到各家,便是拳头说了算。
    以前远近出名的无赖王二也加入团练,仗势将几位庄头打得半死,寿叔仗着总管的身份斥责了几句,便被王二及同伙拳脚相向,关在放置农具的小屋子。
    但他的霉运并未到头,曾经听他指令给徐萱下药却被处罚的花娘,也从荆州逃到这里,见顶头上司失势,余恨未消,落井下石,跑去团练告密,说他知道如何取得王淑仪的巨额私产。
    他于是被日日审问,拷打,此时,他倒在草堆,耳听着窗外风声锐急,痛极累极,竟昏睡过去。
    梦中被人破布袋般拎起又扔下,雪地的冰冷让他些微清醒,睁眼一看,郑强背手立在庭院,几个衣衫褴褛的庄头被人拖到他面前。
    秋水伊被处火刑,绿林教徒四处逃散,郑强带着众兄弟北上苍州,加入团练,很快混了个小头目职位,听说有王氏大笔财富,请命来审,不料老者极为执拗,抵死不说。
    半月未达目的,耐心却已到极限,立在雪地,向寿叔冷笑:“这些全是你的属下,我数到十,你不说,我杀一人,杀光他们,再将你片片割碎。”
    寿叔全身如被车轮碾过,眼神扫过瑟瑟发抖的属下,悲愤交加,目眦欲裂:“他们犯有何罪?你竟如此折磨他们?”
    “老东西,为王氏当狗是不是罪?”郑强抬脚便向他头上踢去,面目狰狞地逼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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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明:文中不称肃王为惠安帝,承王为承平帝,因为按古代的宗法制度,他们的帝位不具合法性。
    回顾:这一章的郑强,就是在本卷第四章《以理服人》中欲抢苏容若财物的逃兵,后来女主带贞元投奔靖王,苏离就是和他串通将消息透给肃王的,所以才有上阙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