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昱惯来吃软不吃硬,阿鬼这么一说,他本硬起来的心肠陡然又软了半分。
原本要回“是”,可话在嘴边稍稍打转,就变成了——
“暂且不走,等大夫看过了你的伤,我再离开。”
少年眸光闪烁,像是不好意思问出口似的:“我……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姓吗?等我伤养好了,一定会来报答你的!”
倒不愧是兄妹俩,都挺懂得知恩图报。
怀昱分外欣慰,但还是不准备让他报恩。
“不必了,你将伤养好,就已然是对我的报答了。”
阿鬼知道这是一种拒绝,心陡然沉了下去。
他这样的浮萍飘絮,的确不配知道贵人的名姓。
怀昱看着他这黯然神伤的模样,心中不忍。
问:“你今年多大了?”
阿鬼眼睛又亮了起来,“十五。”
比现在的逐尘还要小上一岁。
许是去现代走过一遭,这在古代不算是小的年纪,怀昱却觉得他过于稚嫩。
以至于他将本就不稳定的天平彻底偏向了恻隐之心上。
他蹲身,同阿鬼说:“等你伤势养好,你想知道的,我都说与你听。”
华丽的嗓音放缓后缱绻又深情,阿鬼耳根通红,轻轻地应了声好。
怀昱转身又离开,阿鬼又要开口,但却被逐尘给呵止。
“你还要说什么,和我说。”
幕篱遮挡住他的怒颜,声音里的怨气都要溢出来了。
可阿鬼只瞥了他一眼,闭上眼不说话了。
逐尘眼睛都瞪大了,“你……”
可你了半天,对方都没理他。
怀昱轻笑一声,对逐尘说:“他伤的重,让他好生休息,莫要扰他。”
然后朝阿鬼的方向道:“我找人来给你涂药。”
阿鬼对怀昱的话句句回应:“好,多谢。”
逐尘更生气了。
他气鼓鼓地抓住怀昱的手,软着声音道:“师兄,这里血腥气太重,我们快出去吧。”
怀昱点了下头,只是在迈出门槛时没忍住回头看了眼阿鬼的方向。
恰好四目相对,那双墨玉似的眸子颤了颤,然后羞赧地躲闪开了。
怀昱浅笑回应,而后任由逐尘牵着出了门。
如今日头正盛,日光沿着破败屋檐的罅隙投落在廊檐上。
草木气息浓厚的庙宇中弥漫着苦涩的药香,一众精壮的侍卫正拿着临时做的笤帚清扫着院落里的落叶,还有人正趴在屋顶补着破了的瓦,素来幽静死寂的破庙里迎来了除开自然之外的春天。
这些事是怀昱吩咐下去要人做的,他不准备带阿鬼走,所以打算将这里拾掇一下,让兄妹俩暂住起来也不至于难受。
见怀昱出来,一个正在拔草的侍从低着头走了过来,给怀昱行了个礼后说:“殿下,我们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可供殿下歇脚。”
怀昱颔首,“你们可有叨扰旁边屋子里的人?”
侍从眼睛瞥了下旁边那个屋子,原本开着的门此时已经关上了。
他有些为难地说:“殿下……这里,没有活人在了。”
怀昱蹙眉问:“没有活人,那孤方才见到的?”
侍从:“殿下见到的那人,我们刚才进去看了,死了有些时辰了,身体都凉了,怕扰了殿下,鸣柯和赤狐将人抬了出去。”
怀昱心沉了下来。
原来他进来时看到的那人并不是睡着了,而是死了。
“还有人吗?”他问。
“东边那禅舍里还有个人,也死了。”
“怎么死的?”
饿死的?病死的?
侍从眼睛瞄了下阿鬼的房间,咽了口唾沫说:“他们后颈上都有一道致命的伤口,是被人用匕首刺穿脖子致死的。这手法奇特,从前面看来,脖子上连红痕都没有,从伤口看,这刀进得深,可没穿透前面的皮肉,伤口处也没渗出一点血来,人被杀后瘫坐在地上,就像睡着了一般。”
怀昱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二人是被同一人所杀?”
“是。”
逐尘将怀昱的手抓紧了,“师兄,你说会不会是他杀的?”
这个他,怀昱知道是指阿鬼。
怀昱沉吟良久,没有回逐尘的话。
此人到底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人,因此心性到底如何,过往如何,他一概不清楚。
这两人是否是阿鬼杀的,怀昱也无法否定这件事。
“此事稍后再议。”他叹了口气,“将金云叫来,去给里面的人上药。”
侍从答应后就去找人了。
逐尘此时开口:“师兄,人要真是他杀的,就等他伤好后就送去官府吧,青天白日敢杀人,真是胆大包天!”
怀昱低眉:“不明原委,不论罪罚。”
逐尘不语了片刻后:“师兄,你以前是见过他吗?”
怀昱:“为何这么问?”
逐尘勾着怀昱的手指,小声地说:“我觉得师兄过于关心他了。这些事没必要师兄自己来的。”
怀昱理了理他的幕篱,“不曾见过。既然答应了小月,就上心了一些。”
听着这个回答,逐尘还是不满意。
“一个小乞丐的请求何必放在心上,师兄千金之躯……”
“逐尘,”怀昱打断了他的话,神色郑重,“哪怕是沿街行乞的乞丐,也是孤的子民。”
逐尘被说得羞愧,“我知道了。”
金云很快就进了房间,开始给阿鬼上药。
怕血腥气冲突到怀昱,金云还很贴心顺手关了门。
怀昱明白他的好心,但还是走到门前,侧耳听着门内的声音。
里面很安静,只偶尔传来几声压抑的痛声。
怀昱只听了一会儿就离开了门边,他偏头问逐尘:“害怕吗?”
逐尘点点头,“怕。”
怀昱拍拍他的肩,“别怕,等大夫来了,我们就离开这里。应当还能赶上看游神,今日这一遭,委屈师弟了。”
逐尘握住怀昱的手,“逐尘不委屈。”
这么说着,可语气却委屈死了。
怀昱掀起他的幕篱,果不其然看到一双红彤彤的兔儿眼。
被这猝不及防的动作惊了一霎,逐尘的脸随之红了起来,眼波流转顾盼生辉,粉面桃腮的羞涩模样仿佛怀昱撩开的不是洁白的幕篱,而是新婚夜的红盖头。
怀昱轻笑一声,好似风流俏郎君,听得逐尘耳朵红得滴血。
“还说不委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