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到底是让大家失望了,在还没到怀昱这一场前,舞台上就出了纰漏。
怀昱参与的这个校庆表演主要是面向学生群体,因此主要负责方不是学校,而是社联组织。
没有领导来观看,不被学校重视,因而拨给社联的经费自然不多,分到的表演大堂除了设备是齐全的之外,并没有检修程序。
舞台的线路等都是好些年前换的,前些天学生粗略检查了一下发现没有问题,但今天彩排到一半,顶上的灯却坏了好几个,舞台上黑黢黢的,后面的大屏显示背景板也有几块接触不良,展示效果不佳。
彩排被迫中断,社联方赶忙前来检修,发现是电路受潮导致,担心会波及到室内暖气让众人受冻感冒,社联组织人员疏散人群,说是明日正式表演再来观看。
没有看到怀昱登场的众人非常失望,还有人提议说去别的表演大堂去进行完最后几场彩排,但这显然不实际。
临近元旦,各种表演纷至沓来,根本就没有什么空余的大堂给他们替换,有空余的还需要提前向学校预约,还需要层层批准,快的话怕是都要好几个小时,实在是太麻烦了。
听到这个消息,学生们失望地离开了。
只能明日再来。
不过还有一些人徘徊不肯走,希望今天能见上怀昱一面。
主办方庆幸是排练当天出的问题,能及时排查抢修,要是明天正式表演时出了纰漏,那时候就为时已晚。
匆匆赶来看怀昱彩排的萧重驰赶忙联系人来帮忙修理,并将好久没换过的舞台设备连夜全部换成最好的,以无偿的形式赠送给学校。
虽然今天的彩排因维修问题被中断,但获得了一个设备顶尖的表演大堂。
一群主持这次表演的学生负责人们对萧重驰感激涕零,并表示要专门写一篇公众号推文来宣传萧重驰无私奉献的精神。
傲月话剧社的社长安抚众演员,说彩排中断也没事,她相信大家的排练结果。
“明天大家一定会有更好的状态。”
——
第二天周六,正式表演日。
表演在早上八点就会陆续开始。
怀昱一早就来了洛大,然后被萧重驰请来的专业化妆师摁在化妆台前化妆。
虽然剧本里没有龙武将军的戏份,但萧重驰想要参与感。
人不能跟着怀昱上去,那么脸上的妆容身上的衣服,乃至舞台上的灯光布景等等都要有他的参与。
当然也没有忘记给逐尘安排。
两人排排坐着,给他们化妆的两个化妆师早已化身夸夸大师,隔一会儿就夸一句,隔一会儿就夸一句。
夸得怀昱耳根子都红了。
怀昱从未化过妆,看着又是给他画眉毛又是给他涂口红的,觉得非常新奇,因而看得格外认真。
其实怀昱不用上妆就已经帅得人神共愤,但因为要上舞台,为了呈现更好的效果,还是需要妆容的修饰。
台下的第一排是评委席,第二排第三排则是贵宾席。
萧重驰和沈不秋早先就已经不约而同的买通了贵宾席,只为近距离看怀昱。
直到快怀昱登场,萧重驰和沈不秋才依依不舍地从后台下来,一起前往贵宾席就座。
就这么一段路,把众人的视线直接从台上的舞蹈表演吸引到前排座位,连无聊到低头玩手机的人都被同伴喊起来往前面看。
看帅哥可比看跳舞有趣多了。
今天表演大堂和昨天一样,人山人海。没有抢到座位的纷纷站在走廊和后面,大有一种不看到接下来表演誓不罢休的劲儿。
上一场落幕。
“历史风霜掠过宫殿寰宇,掩埋昔人足迹,神明降世福兮祸兮?接下来请欣赏由傲月话剧社带来的舞台剧表演《神祈》。”
台下紧接着爆发出一阵掌声。
幕布落下,场上悉悉索索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不少人已经打开了手机录像,整装待发。
-
幕布拉开,空灵悠远的音乐四周环绕。
显示背景板上开始以诗句的形式旁白叙述八百年前的燕朝。
诗句念罢,又起一段悠扬的吟乐,缓缓跟进祭祀的诵章。
背景变换,变为开阔肃穆的宝塔玉阶。
聚光灯在台侧倏地亮起,荧白的光线打落在一人周遭。
白衣国师头顶羽冠,衣袂飘扬,手捧着鎏金方匣,上方铺着一层雪白的绒羽,绒羽随着国师的莲步轻移,片片落地。
台下已经响起一阵又一阵的尖叫,若是逐尘往台下看,说不定要被闪光灯给晃瞎眼。
国师脚步所至,即是灯光所至。
他最后拾着短阶而上,屈膝跪在系着红金帷幔的一道门前,双手将手中的方匣捧起,高举于顶。
又是一段吟诵乐曲之后,帷幔被缓缓拉开。
台下本就热烈的叫声彻底沸腾,震人耳膜。
这些嘈杂的呼喊如同祭祀时狂热的信众,对神明发出歇斯底里的呐喊。
红金帷幔之后站立一人,宽袖长袍,通体织金华服,玉冠高束,芝兰玉树,丰神俊朗。
舞台灯光聚集在这帷幔之处,金尊玉贵的太子从中走出,仅是一步,宛若是跨越了万千年。
太子抬手搭上金匣,上面未落的绒羽随之飘落。
在台下人翘首以盼匣中是为何物时,太子伸手探入,掬了一捧高高抬起,匣中之物自指缝之中滑落。
众人这才知道,匣子中装的居然是米粒。
国师言:“殿下食民之粟,民顺天之意,意达天听,民心之向,大吉。”
“意达天听,民心之向,大吉——”
“意达天听,民心之向,大吉——”
……
台上群臣跪伏,齐齐重复国师的话,声势浩大,江翻海沸,蔚为大观。
台下原本只为看主演颜值而来的人好似心灵麻痹,竟生出一种想要加入众人,跟着念的冲动。
太子低眉,复又低语:“大吉。”
只是两字,却被别在衣襟处的收音器收录,传达到大厅中的每一处,华丽低缓的嗓音似蕴藏着无尽的悲悯,让人灵魂一颤。
众人屏息凝神,期待后续发展。
背景变换,转为亭台水榭雅致不凡的居所。
太子仍站立在高台之上,居高临下,可双眼却被金色绸缎所遮盖——国师为他所系。
此时音乐骤变,血雨腥风,鸟尽弓藏,锋芒乍现,刺破天光,激流勇进,风云湍急。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兵刃相接,刀光剑影,巫祸肆行,尸身横陈。
白衣国师飘逸若仙,不断吟唱着巫乐,一个个手中捧着血色心脏的人跪着朝他贡献出自己的心脏。
在尸山血海中,他依旧白衣翩跹,只是天上不断飘落血色的羽毛,叠落在他白色的羽冠之上,将白色染红,血一般的红。
音乐逐渐凛冽,他身上的血羽越落越多,越落越多,雨雪纷飞,万里冰封,国师道:“殿下,天意。”
蒙眼太子言:“天意。”
血色羽毛落了一身,宛若一身飞溅的鲜血,一阵丧钟传来,在国丧哀乐之中,国师道:“殿下,君意。”
蒙眼太子言:“君意。”
野风吹乱荒年,地上尸身横陈,流血漂橹,国师道:“殿下,民意。”
蒙眼太子言:“民意。”
国师踱步迈过地上血河,拿起装着血色绒羽的金匣,缓缓移至太子身前,身上掉落的血羽翩跹落地,在哀乐声中,他将匣子呈至太子面前。
匣子中不再是民粟,而是一顶黑金色的帝王十二冕旒。
国师道:“陛下,吾意。”
血羽遍地,贵人不及,衣袂光鲜。
在悲怆激昂的乐曲声中,似有万千怨声,“恨——恨——恨——”
蒙眼新帝言:“谁人呼恨?”
国师并未取下新帝眼前的绸缎,答:“无人呼恨——山呼万岁也。”
耳边怨恨声霎时变成了漫天的万岁万岁万万岁。
俄而一人高呼,俄而百千人高呼,悠远飘渺,声音绰绰。
台下之人无不汗毛耸立。
-
红金帷幔再次落下,将新帝的身影给遮蔽。
后面画面一转,朝堂庙宇,风起云涌,弹劾斥责声潮水般涌来。
手捧心脏的人宛若化作索命的鬼魂,亦步亦趋跟着那沾染血羽的纯白身影。
幼小的、青稚的、浑厚的、苍老的。
数重声音汇于一处,密密匝匝如江如海。
“欺君罔上——”
“戕害皇族——”
“滥杀无辜——”
“罪贯满盈——”
“恨——恨——恨——”
身后鬼魂紧随,风中携着无数陈罪的怨声。
国师没有回头,但脚步愈发沉重,犹如脚上戴上了枷锁,最后迈不开步子,跌倒在矮阶下。
但他仍旧朝上伸出手。
朝那被红金帷幔遮住的身影伸出手。
只是这次手上没有鎏金方匣,只有一颗血红的心。
他向他的陛下献出自己的心脏。
清润的嗓音极尽缠绵,他低声唤道:
“陛下——”
“臣有罪。”
红金帷幔再次拉开,门内之人换上一身黑金龙袍,金色绸缎已然被摘下,帝王威严的十二冕旒却如同绸缎一样,隐隐遮住帝王的眉眼,让人看不出悲喜。
新帝坐于高堂,俯视跪地的国师。
国师抬起头,起初是满眼欢心,而后又转为悲凉,他嫣然一笑,看向新帝的目光缱绻又温情,仿佛是在同自己的心爱之人做最后的告别。
一阵陈词状之后,国师行了一道君臣之礼。
“恳请陛下全吾所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准。”
“祈愿吾皇千年万岁,太平无忧。”
罪臣情词恳切,新帝眉目恸然。
是君臣之别,却又如同情人之别。
十数年对视浅笑仍记,而今情埋长阶不见君。
朝堂血雨冲刷白衣残骸,恶鬼附疽,怨声震天。
罪骨及地,血肉铺路,万履践踏无声处。
明月夜,高堂庙宇,新帝歇处。
一阵悠远寂冷的古琴声传来,新帝垂眸抚琴,白玉古琴色泽莹润,如同葬入长阶的那抹白。
倏忽,琴音骤入袅袅箫音,随后一白衣青年从天而降,悬至半空,衣袂翻飞,吹箫鸣琴,相和成曲。
台下突然爆出一阵惊呼声!
因为她们发现,这并不是配音,而是现场合奏!
琴箫合奏,袅袅依依,幽深缠绵。
一曲未罢,萧声先歇,白衣青年自空中落地,落于高阶之上,衣袂蹁跹,翩然而舞。
旋踵掷袖,长袖飞扬,舞姿神秘轻盈,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看得人屏息凝神,不敢高语。
忽而凌空轻踏——
场上又爆发出一阵惊呼!
就见青年踏空飞舞,白色绸缎飘逸芊芊,却又似茧捆缚。
飞舞到天上的白衣青年于半空中而舞,如履平地,在旷远的琴音中不断起舞。
银发飘散,芙蓉笑颜,如同被禁锢的琉璃美人,但却在琴声中得到了自由。
琴声停歇,空中的美人消失不见,他起舞的地方开始飘落片片洁白的绒羽,似雪一般的纯白。
帝王兀地站起,沿着长阶而下,站在那片飘零的羽毛中,试图去抓住一羽,但无一都从他的手中溜走。
此时空中又传来一阵箫音,袅袅绵绵,呜呜咽咽。
宛若是回光残影,白衣青年凌空而立,垂睫吹箫,仿佛在完成未成完成的合曲。
天外之音,飘渺虚幻。
帝王抬眼寻觅,冕旒晃动,萧音消散。
白衣青年在他身边环绕飞舞,但他好似无法看见。
他上一阶,他亦上一阶,他下一阶,他亦下一阶。
一时竟分不清到底是谁在追逐谁,谁在寻找谁。
像是追逐,又像是逃避,又像是捆缚不许逃离。
分不清,他们分不清。
魂飞魄散,萧音永寂。
雨夜之下,丧钟长鸣。
“陛下——”
“殡天——”
云销雨霁,春和景明,泰山崩矣。
-
幕布拉下,台下掌声震如雷鸣,经久不息。
待到幕布重新拉起,演员们相携鞠躬,以示完结。
正中殊色帝王执起白衣青年的手,神色缱绻,笑意正浓。
他们终于追逐到了彼此,台下观众如此想着。
等到主持人上台,有些人才回过神来,擦了擦脸,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流了泪,只觉鼻尖酸涩,泪意绵绵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