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昨夜之事已然言尽,若无事,我便先回了。”
楚嫣泠忧心峰内那人,一刻都不愿多做停留,与宁长凌辞别后,便急步匆匆转身离开了此地,宁长凌一句“师妹”都未来得及出口,人已没了影儿。
宁长凌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怒火与不甘萦绕眼中,而引起他这般情绪的女人,从不将他放在心上。
从前是如此,避他不及,恐生了误解,今朝,亦是如此,他之于她,仅是师兄……
楚嫣泠全然不知宁长凌的的心思,此刻的她,心思全数系在了峰内还未苏醒的少女身上。
然而,行色匆匆地步履在余光扫到远处一行人时,却不由慢了下来。
“师父,我们这般匆忙,是要去何处啊?”
中年男人身旁的少年脚步倒腾的匆忙,额际更是出了不少细汗,于这初冬时节,倒是让人一眼看出,此刻的少年已是尽了全力在追赶身前的男人。
听得徒弟问询,中年男人回头看了一眼,见他跟得吃力,少年身后更是小跑着几人,眉宇不由一拧,话一出口便是训斥。
“往日课业俢到哪儿去了?!这般行走都如此艰难!”
少年惭愧垂眸,弱弱认错,“弟子愚钝,还请师父怪罪。”
见少年乖顺认错,男人微眯的黑眸移了开,脚下步伐缓了几许。
“罢了,今日为师有急事出宗,且待回来再行教训!”
“是,师父。”
“快跟上!”
一行人,行色匆匆往山外离开了,楚嫣泠眸中沉思片刻,随即脚步一转,却是换了个方向。
嘎吱——
屋门从外被人小心推开,榻上阖眸养神的少女睫羽一颤,转瞬归于平静。
来人轻声走到榻前,垂首凝视着床上假寐的少女,见对方不愿戳破假象,终是无奈叹了一声,转身离开。
“你且安心休养,莫要乱跑,近日宗内出了事,已然禁了弟子外出,浮翎宗弟子无故枉死无幽,掌门业已遣了三长老前去浮翎宗协商此事……宗内事乱,莫要乱跑。”
女人刻意软和的尾音被屋门彻底隔绝,少女神色复杂睁了眼,望向屋门,久久不语。
“阿楚……她在提醒你……”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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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将至,细雪又翩然落下,覆了形容慌乱的来人满头。
“站住!干什么的?!”
昏沉的角落里,一声冷喝喝得来人身子一颤,脚下趔趄往前一倾,一声娇柔轻呼本能出口,竟是忘了自个是个灵修。
好在出声之人出手扶了一把,才避免姣好女儿家出了糗。
“多、多谢师兄。”
女弟子身裹狐裘头戴兜帽,一直低垂着脑袋,鼻尖嗅闻到男子身上的气息时,恍若受惊的兔子般慌忙撤了两步,方施施然行礼致谢。
未料想是个女儿家,男弟子无措将扶人的手背了过去,眼里亦有些怅然,闻言随口道:“师妹多礼,该是我之不是,吓着师妹了。”
话落视线却不敢再扫向女弟子,虽未见之面容何如,但女儿家好闻的香味令他心慌,他守在这儿已有几年,确也见过不少来往的女弟子,但都不曾与之接触过。
此番情急之下越了礼数,虽隔了衣物,却也好似能感知到女子的体温,热得他心绪难平。
咕咚……
一声不大的吞咽声,于这突然静默的二人间却如惊雷落下,看着女子默不作声又后撤了一步,男弟子顿时羞得脸颊发热,连说话的声调都颤得不成调。
“师、师妹你你你何故来此?”
经此一问,女弟子方恍然大悟,总算想起了自己来此的目的,脑袋微微抬了下,偏向了一方,却是男弟子身后的去处。
男弟子回头看一眼,本因女子而乱跳的心瞬间冷却,而后归于平静,慌乱无措的黑眸亦转为隐晦的鄙夷,更压着几分冷意。
“这位师妹,此乃三长老院落,若有事请改日再来,三长老有事外出,近日不在宗内。”
男人语气的转变尤为明显,女子闻言探看的动作一滞,随后瑟缩收回,对着男弟子微一欠身,转身匆忙离开了。
由始至终,男弟子都不曾得见其真容,但亦改变不了他对此人的嫌恶。
待瞧不见人影了,男弟子方转身回到角落处,匿于阴暗中。
须臾,空气中,一声不屑又不甘的“啧”声转瞬即逝。
深夜,灯光通明的院落内,一道游魂般的人影拖着身躯四处游走,脚上沉重的镣铐拖在地上发出刺啦刺啦声响,引得暗处的楚离注目。
摸进来后,她已然在这儿看了半晌这个披头散发、总是垂首躬身地女人在院子里走了许久。
女人喉咙里时不时发出一些意味不明地低嗬声,犹如困兽作垂死之挣一般。
而院中围墙上,多了许多裂痕,有新痕,亦有旧迹,应是此人造成的。
楚离之所以会注意到她,亦是因着她在院子里发狂,恍若没了痛觉一般,死命捶打着围墙,直至捶得双手血迹斑斑,方停歇下来,随后,又如同行尸走肉般游荡。
并非没有下去提着人好好询问一番的心思,但不能。
楚离余光扫向了屋子下方一根廊柱旁,一道只露了下半身的人影正安安静静地看着女人,应是三长老遣来看守女人的弟子。
而观对方从始至终平稳的气息,女人这般姿态或是常见,因而已然习惯了。
夜幕渐渐幽深,不知何处而来的长鸣突兀响起,女人身子蓦然一滞,随即,一道漠然的男声喝道:“回去!”
女人突然抬起了头,背对着楚离,直直望向了廊柱下的男人,而后,拖着身躯,带着化不开的绝望与不甘进了屋。
男人手微抬,洞开的屋门啪嗒关紧,随即布下一道禁制,人便毫不留恋离开了。
楚离又多等了些许时候,方如鬼魅般游走到后院中。
三长老院落后面是一方洞府,她记得那男人会将重要物什存于此,除了三长老,从未有人进过洞府内。
她这般清楚此方情况,亦是因着,那色心不死的老男人曾诱哄过她,想将年岁尚轻的她哄进洞府里,幸而临进去前,师尊寻了过来。
当时师尊不过提了一句他的洞府,三长老脸色瞬间变了,连师尊带着讽刺的话语都记不起那人的辩驳。
三长老,向来睚眦必报,阴险狡诈,心眼多如牛毛,又好溜须拍马,最是受不得被人下了面子。
她被师尊带回时,好奇问了一句,师尊曾言,“小人心不正,怕惹扶揺光”。
彼时她不解,今日站在这洞府前,倒是明白了,心里有鬼的小人,最怕自己藏着掖着的东西见了光。
思绪回魂,楚离伸出手来,不出所料,离洞门前一寸左右受了阻,她并未收回手,而是虚虚贴着无形的结界,拧眉忧心问道:“诺儿,你可以吗?”
眼皮不受控制耷拉下来,掩去细微光华,眉宇随之舒展,冷白薄唇轻启,口吻,淡然且自信,“自然。”
“换我来,阿楚。”
话音未落,楚离周身气息瞬变,恍若与月色融为了一体,莹莹光华若隐若现,仿若仙界神尊,落了凡尘。
再度睁开眼,“楚离”收回手,从容跨步而上,十分自然地入了洞府内。
楚离神魂于识海内旁观,纵是不止一次看过唐离诺强大神秘地力量,此刻再次见之,亦感震撼。
能不破结界,反同化而入,任她思遍曾听闻过的大能,也无人能有这般能耐。
只是唐离诺不愿告知,她便也不问,合该她不当探究才对。
虽说唐离诺占了她的肉身,却也被她牵连进了这前路未明的复仇计策中,沾了血腥。
往后若得道飞升,可是要被天道清算的,届时,生死难料……
入了洞府内,确认再没了结界,唐离诺方唤了楚离,“阿楚。”
“……”
却未得回应,不由疑惑又唤了一声,“阿楚?”
紧接着,身子猛得一颤,那人才慌忙应了声,“在…在!诺儿怎么了?”
唐离诺敛下心中疑虑,笑道:“我无事,仅是唤你,该换你来了。”
此地并非询问的适宜之地,便是真有何事,若楚离不说,她再好奇亦无用。
二人交换了神魂,楚离方细细探寻三长老的洞府内。
洞府不大不小,却分了里外,外边无甚需在意的物什,都是些寻常的待客之物,或如石桌石凳,又如木架上存的摆饰,有玉石雕刻的,亦有木雕而成的。
楚离凑近仔细感受了番,皆是有元力微存的物什,想来应是原料本为灵物。
“呵,倒是会享受。”她仍是忍不住嘲讽了句。
修士欲望淡泊,便是寻道侣,若非当真欢喜,多是以同修为目的而结契,毕竟,双修之法,可相辅相成,令修士修为精进快于常人。
像三长老这般的,欲望过甚,此生之修道路,已成定数。
话说如此,楚离还是以神识仔细探查了一番外间,确保无遗漏,方往里间而去。
里外间,俢了一廊道接连,廊道仔细着用灵木柱支撑,墙面钉了雕花木墙用以装饰。
不过短短几步,一眼便看到了红褐上锁的木门,门上嵌了两颗龙头雕饰,正怒目而睁盯视着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楚离未曾冒然上去,站在离大门两步之距的廊道上,手中捻起一缕元力,试探着击在了两颗龙头上。
嗡!
陌生元力的侵入,激起龙眼瞬间变红,雕饰恍若活了过来,隐隐看到有小龙在龙头上盘绕。
而后,大张的龙嘴啪地合上,暗沉的喑哑问询于紧闭的龙嘴里发出,“请,说出暗号。”
楚离闻言脸色顿时凝重,所谓暗号,估计只有三长老才知道吧。
同时视野于门上四处逡巡,她在思考,暴力破门的可能。
然而,不等她找出破绽来,识海内,唐离诺突然给她泼了盆冷水。
“阿楚,这门上设了禁制…还有阵法,一旦破坏了大门,必会惊动其主人。”
楚离却不愿放弃,不死心道:“怕甚,此刻这洞府的主人怕是早在千里之外了,便是惊动了,待他归来,也无可奈何!”
唐离诺无奈,只得提醒道:“阿楚,你此番来此,非是要闹事,若你此时打草惊蛇,你师叔替你遮掩之事,恐会……”
剩下的话她未说完,楚离却懂。
昨夜失控险些暴露身份,若非有师叔相帮,便是安然从宁长凌等人眼皮子底下逃开,恐怕也无法摆脱嫌疑,让他们的注意力转到魔修上。
届时,定会扰了她的复仇计策。
最终,楚离还是不甘心地离开了此地,今日不行,便等那老家伙回来,亲自押着他开门!
自洞府出来后,她并未立刻离开,而是摸进了前院屋内,寻着气息,找到了那女人的住处。
“…妄想!妄想!痴心妄想!!”
“恶心人的老东西……南宫……南宫……我……是谁……”
屋内之人好似又发了狂,正在屋内四处走动,时而摔东西,嘴里念叨着意味不明地话语。
楚离正蹲在屋外,侧耳倾听着里面的动静,听到熟悉的“南宫”二字时,心上一颤,立马就想到了自己。
但转念一想,这个女人她确实不曾见过,与三长老的接触,亦是仅年少时被其哄骗来过此地,而后于宗内,她谨记师尊教诲,远远躲着那老家伙。
再来,便是师尊获罪那次,曾与一众师长出了趟山门,再回来,倒成了罪人,而指证师尊之人,便是那三长老……
“南宫”二字好似成了那女人的心魔一般,念叨到这儿,便一直重复着,时而夹杂一句“我是谁”之类的话语。
楚离听得心内捉急,正欲推门而入质问清楚时,身体却不受控往外掠离了。
“诺儿你……”
“来人了。”
唐离诺淡淡一句便消了她突起地火气,楚离再度归于黑暗中,不多时,一男人满脸阴郁地走到了女人屋前。
听到里面女人发狂的动静,眼底神色更沉了几分,但却没有推门进去,而是抱臂靠在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