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一直以来,我与王伯清的那些都被人茶余饭后挂在嘴边谈论甚至笑话。”
谢灵泉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淡淡的,语气也淡淡的,没有平日提及王奕之的那种挥之不去的厌恶。
显然,她在努力的压制自己的情绪,尽可能的用一种旁观者的姿态来讲述自己的事。
“有为我抱不平的。”
“说我天赋卓绝,灵气逼人,才华横溢却嫁给王伯清,是明珠暗投也是巧妇伴拙夫,为我感到惋惜,认为我若能嫁一个志趣相投的夫君,一定能成为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说王家不厚道,明明知道王伯清是什么货色,却依旧蒙蔽世人,为他经营出那样的好名声,以此骗娶我这个名闻天下的才女。”
“当然,也有说我不是的。”
“说我清高自傲,自命不凡,也不见得有多少才华却眼高于顶,嫁入王家都那么多怨言,还说出‘天壤之中乃有王郎’那种诋毁夫君,让他沦为天下人笑柄的话语。”
“还有人笑话,说我一边看不起王伯清,把他贬低得天下皆知,一边却不耽误我给他生孩子,还一个又一个的生。”
谢灵泉叹息一声:“我是三十五年前嫁给王伯清的。我们结为夫妻之前,就是世人关注的焦点,成亲之后更是。”
“这倒也不奇怪。我出身谢家,曾是天下闻名的才女,是世家姑娘之中最出色的典范,王伯清亦是!”
“我俩之前的名声太盛,不知道多少多少世家子弟被我们的盛名压得透不过气来,这样的两个人结为连理的结果却是一个原形毕露,一个所嫁非人……”
“这可比才天造地设、天作之合来的有趣,可不得当做笑话看,可不得多关注一二,当做闲暇之时打发无聊的谈资吗?”
“若非被笑话的人是我,我也爱看。”
谢灵泉这话说的很是有趣,王沄忍不住莞尔。
谢灵泉也笑了:“沄丫头,你肯定也听说过不少关于我和王伯清的笑闻吧!”
王沄点点头:“是听过一些,对您多是惋惜之词,说您那样的人品才华却被骗婚、所嫁非人,是您此生最大的不幸。”
谢灵泉满脸自嘲的笑了:“所嫁非人说的不错,但所谓的才华人品却有夸大之嫌,但被骗婚……对我来说是骗婚,但只有对我而言才是骗婚。”
谢灵泉这话王沄并不意外。
她相信王融之会用手段经营王奕之的名声,将他打造成俊杰,但那是出于多方考量而非为了骗婚。
三十五年前的琅琊王家还是大晋第一世家,王融之是能够当朝与先帝对峙而不落下风的宰相大人。
有这样的家族和父亲,别说王奕之只是平凡了点,就算蠢笨如猪也多的是世家想要将自家娇养的女儿嫁给他。
就算他们眼界高,看上的是谢灵泉,他们也不会觉得王奕之配不上谢灵泉,决定与谢家联姻并谈及婚嫁的时候,未必会坦诚相告,也会将王奕之的真实情况有所保留的透露一二,而不是隐瞒到底。
当然,就算王融之父子真脑袋发昏的隐瞒了,那谢家呢?
谢家最璀璨亮眼的明珠要嫁的对象,谢家能不事无巨细的将对方查个底朝天?
谢家能够在短短三十年间,成为与王家并肩并隐隐有所超越的世家,靠的可不仅仅是这三十多年的经营。
三十五年前的谢家想要与王家直接抗衡扳手腕差了点,但查一查王奕之是名副其实还是徒有虚名却也是小事一桩。
王沄不知道敲定这门婚事的谢家人是否清楚王奕之的底细,但她却能肯定,那人决定这门婚事的时候,看到的是王谢联姻,是两个家族的联盟,是谢家能因此得到怎样的利益好处,其他的,不重要。
“看来,你是明白的。”王沄的神情让谢灵泉笑了:“我没看错,你不光是聪明,更通透,就这,漪丫头再十年也未必能比得上你。”
“比不上才好呢!”王沄笑着回了一句:“比不上不意味着漪姐姐不够聪明,却能证明她过得安逸幸福,有些通透懂事是受了苦吃了亏才学会的。”
“你这丫头啊~还是说我的吧!”
谢灵泉摇头叹息:“我自幼聪慧,少有才名,备受赞誉,一度被视为世家姑娘中的第一人。”
“年少时,觉得那些赞誉没错,自己就是上天的宠儿,是谁都比不上的,现在回过头去看,才华还是有点的,能力也是有点儿的,但所谓的‘第一人’却过了。”
“能有那般美誉和名声,三分是自身,三分靠出身,剩下的四分则是谢家多方经营而来的……这一点和王伯清一般无二。”
“王家费力经营王伯清的名声,是出于多方考量,婚姻是最不重要的。谢家相反,谢家那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提高我的身价,让我能够高嫁的同时也为谢家牟利。”
“从一开始,谢家就是冲着王伯清去的!所有的教养、所有的好名声,都是为了让我能从众多世家姑娘之中脱颖而出,成为王家的首选。”
谢灵泉笑得讥讽而苦涩:“就此而言,说王家骗婚是站不住脚的。成亲之前,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只有我,被骗的也只有我,而欺骗我的不是王家而是生我养我的谢家。”
说到这,谢灵泉的嗓子眼堵的厉害,声音也带着不自然的涩感,为了压下涌上来的泪,眼睛也努力的睁大……
看着嘴唇微微颤抖、情绪濒临失控的谢灵泉,王沄起身走到她身侧跪坐,从一侧抱着她,用尽全身力气的抱着她。
王沄无声的安慰让谢灵泉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但激烈的情绪波动却仿佛耗去了她所有的精气神,让无论什么时候都精神奕奕的她看起来就很疲倦。
她的神情带了几分难以形容悲,声音也带着浓浓的倦怠:“我是三十五年前的四月嫁进王家的,送我出嫁的不是我的父亲谢清而是我的叔父谢晏,他也是谢氏一族的族长,他陪着我从陈郡到琅琊,看着我拜堂成亲。”
“成亲之初,作为新嫁娘,我真的很忙,光是将嫡系、直系以后会经常见面打交道的人认识记住就已经足以让我精疲力尽,与王伯清相处的时间都极少更别说加深认识。”
“所以,直到叔父谢晏告辞,带着送嫁的人离开琅琊,我都不曾发现王伯清与传闻中区别有多大。”
“等到婚礼彻底结束,所有来参加婚礼的宾客都一一告辞离开,王家堡恢复平日的宁静,我也终于有时间与他真正认识并加深了解的时候,我才愕然发现,名闻天下的他不过是个平庸自负的俗人。”
“我第一反应就是我被骗了,谢家也被骗了,从小被捧在手心里,从未受过委屈的我当即爆发,我直接找上你曾祖父,怒斥他们骗婚,要求与王伯清和离。”
“我至今都记得非常清楚,王伯清又气又急又怒,显然没想到我居然会看不起他,居然敢求去,你曾祖父却异常平静,他只淡淡的与我说:‘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非一人一家之事’。”
“虽然成亲的是我与王伯清,嫁进王家的是我,但这门婚事从来就不是我与他两人之间的事,是两个家族的事。”
“他让我与谢家商议之后再定。”
“于是,那年五月,拒绝不成之后,我在王伯清的陪伴下,以回门为由回到陈郡,回到了谢家。”
“那一次,我终于明白了何为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