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是有私牢的。
王融之说的关押,就是将人关押进私牢的。
把知道他们找到茶亭密室并将里面的信件尽数搜出的、整个人都苍老了好几分、不再满口叫冤的王汇之及其家眷关进私牢,已经是巳正。
这个时候的王蕴之已经累到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想想王沄的直接,他便也向王融之告罪一声,回去睡了。
王融之对此很是满意,比起强撑着继续干活,他更愿意看到一个会爱惜自己的孙子。
他也没闲着,将王蕴之拿给他的那些信件大概翻开了一遍,从中挑出极为重要的一些,拿给了特意请来的王平之以及王家其他重要的族老观看。
王平之等人的震惊不比王蕴之低。
一直以来,王汇之给所有人的印象都是王奕之最坚定的支持者,他一直支持王奕之最大的理由有两个,一是王奕之是嫡长子,二是王奕之生母对他的照顾。
但是,在他与王岚的信里却不止一次的提及他们有多么的厌恶嫡长子继承一切的规矩。
在他们看来,若不是这规矩,他们的父亲肯定能越过王融之之父,成为王家上一任家主……
他们的父亲也是这么认为的。
毕竟他们的父亲一生之中为琅琊王家做了贡献,让琅琊王家的名声更上一层楼,而王融之的父亲却没有。
至于说他们的父亲也算长寿之人,活了六十四岁,而王融之的父亲三十六岁便病逝,去世的时候才当了三年家主、算得上是英年早逝一事,他们都无视了。
包括他们的父亲。
他们只知道若是他们身份不同,必然会拥有不同的人生。
尤其是王岚。
她是王汇之的长姐,如果她的父亲是族长,她一定能被得到更多的资源、更多的培养、更好的一切,而后成为更优秀的人。
尤其是她和禹王。
如果她是王家家主嫡长女。哪怕不能成为意义上的“王家大姑娘”,也能因为更加贵重的身份,顺利的成为禹王原配。
禹王是文景帝非常喜爱的儿子,只是外家无法给他更多支持,才败给了今上熙元帝。
若她成为禹王原配,还能得到王家毫无保留的支持,禹王或许就能称帝。
在他们看来,他们原该有更好的一切,但就因为王融之的父亲占了嫡长,就占去了一切。
他们的父亲生前也是这么想的。
这种恨,让他们做了很多很多算计王融之一脉的事。
譬如说,王汇之就是得了父亲的指点,才打着大崔氏生前对他颇为照顾的名号,和王奕之交好,而后尽一切努力的带坏王奕之……
他们都想看看如果王奕之就是个扶不起来的,王融之还会不会因为规矩努力培养王奕之,将家主之位传给他。
对王奕之的这种带坏最早在三十多年前,年仅八岁的王函之被王奕之算计落水就是王汇之蛊惑的……主意是其父出的。
再譬如,王函之被王融之送至族地后山道观的那两年,和离大归的王岚便想方设法的在崔老夫人崔道蕴耳边嘀咕了很多,王融之与大崔氏如何恩爱的往事,让崔道蕴坚信,王融之只爱大崔氏。
王奕之沉迷修炼,最初也是他们引诱的。
……
王汇之等人算计的不仅仅是王奕之,还有王奕之的妻儿。
王微之服食五石散的恶习是在建康染上的……这事与王岚的孙子有关系,王岚在其中一封信上不无得意的与王汇之显摆了这件事。
王甲查到的、三年前那他或许会越过王奕之,扶持王蕴之继承家业的传闻也是王汇之放出来的。
王岚给出的主意,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惯会嫉贤妒能的王奕之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生出嫉妒之心。
只有让他对自己的儿子都不放心,他们才有机会怂恿王奕之对王蕴之做什么,而王奕之只要敢出手,他们就会尽一切努力,让他“失手”杀死自己的长子。
谢灵泉将王蕴之教养的太好了,他不仅仅是王融之眼中“肖其祖父”的嫡长孙,还在弟弟妹妹面前一直充当着亦父亦兄的角色,如果他因为王奕之的“失误”而死……
所有的嫡出的子女势必与王奕之彻底决裂。
真要有那一天的话,就是他们的机会。
他们会建议王奕之过继一个与他一条心的“儿子”,继承一切。
那个时候,在王奕之眼皮子下长大,对他一直都很尊敬,无论他做了多荒谬的事情都会为他找理由的王熠宁必然会是最佳人选。
桩桩件件,都让王融之恨得咬牙,让王平之等人后背发凉——有这么一家子不遗余力、努力将王奕之往沟里带的“亲人”,王奕之到如今还没有酿成大祸,还真是不容易。
当然,最最让王融之愤怒的是王汇之等人准备在四月二十六日、他的七十寿诞之后想尽一切办法送他驾鹤西去。
当然,他们会尽可能的让他看上去是寿终就寝。
他们有几封信中提到了王函之的那几个作坊——而这也是姐弟俩最大的分歧。
王岚坚持要将那几个作坊变成禹王府的产业。
在她看来,她儿子,如今的禹王哪哪都很好,只要有足够的钱财养兵,完全可以逼宫成功,让熙元帝传位给他。
等到她的儿子成了皇帝,无论王蕴之有没有出事,都能让他出事,都能让王奕之过继王熠宁,让王熠宁有资格成为王家家主。
当然,等到那个时候,王奕之也就完成了他的使命,可以去死了。
她坚信,等她的儿子成为皇帝,一定会重用王家子弟,重现“王与马共天下”,而不是如今这种被谢家、崔家等等家族后来者居上,隐隐的压住王家风采的状况。
但,王汇之也认为云栖山谷的那些作坊应该归他所有……至少,他得占一半!
毕竟,王家家大业大负担也大,如果没有足够的财力支持,就算王熠宁很能干,也会过得很累。
他希望自己的长孙成为族长之后能轻松些。
“几十年如一日说的带坏伯清、几十年如一日的怂恿伯清做些糊涂事……”
王融之神色淡淡的,完全看不出之前的暴怒。
“一心图谋族长之位,也能说他们颇有野心……”
“家族之中眼红这位子,想要取代我和我这一脉的不知凡几,真要说起来,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
“像他们一样谋划了几代,甚至还能夸他们有恒心。”
“就连他们借助王家的人脉为霍家人的仕途铺路,都能理解和原谅,但竭尽全力的支持禹王,甚至还想支持禹王逼宫……”
王融之眼神冰冷:“他们这是自己不想活了,还要拉着王家一起坠入深渊!”
“都说说吧!”
十一位族老都将视线投向王平之,他在这些人之中身份最高、地位最高、威望也最高,他不发话,其他人都不会擅自开口。
“没什么好说的!”王平之眼神冰冷:“一群心比天高蠢货而已,该除族除族,该关的关,该撵出去的撵出去,罪魁祸首的那几个,直接送去找老祖宗认罪也就是了。”
“王家子弟上千,多他们不嫌多,少了他们也一样不嫌少!”
“附议!”
“附议!”
……
王平之的话得到大多数族老的附议。
他们都是年纪不小,经历过很多的人,不能说心狠如铁,但肯定不是心软之人,除非与王汇之利益纠葛太深,难于切割,要不然的话绝对不可能为王汇之说话。
当然,如果真的有很深、深到这种时候还不能切割的关系,也不敢在这种时候为他们没说话。
所以,很简单的,在王家举足轻重的王汇之一家的未来就这么被决定了。
王平之看向王融之:“处置他们让谁去做?”
王融之微笑:“小叔有什么建议吗?”
王平之看着王融之:“你昨日怎么会想着让沄丫头与子路一道过去的?”
王融之脸上的笑容微微淡了些:“小叔有话直说!”
“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考虑才让沄丫头一起过去的……”
王平之神色淡淡的看着王融之:“昨日,沄丫头那事情办得很漂亮,没有用刑、没有让人毫无头绪的一通乱抄,用最快的速度将虞氏的嘴巴撬开……”
“她所做的一切我们都看在眼中,都非常赞赏。”
“我在她身上看到了那种久违的气势。”
“我甚至愿意现在就承认她是王家这一代的‘大姑娘’!”
“我相信,她受得起!”
“但子路……强差人意!”
“这不意外!”
“子路那孩子仁厚,与老十六一家又素来走得近,在没有充足的证据能够证明老十六一家做了些什么之前,他若能像沄丫头那样狠下心来……那才是怪事!”
“所以,我们都觉得你让沄丫头与子路一道过去很是明智,但处置他们的事情却不适合再让沄丫头去做!”
“会让她在家族内留下心狠手辣之名,但也会让她树立威望!”
“以沄丫头的厉害,她肯定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她一定会让自己成为她这一代、王家姑娘之中最耀眼那个,若是那样,她将会从此不同!”
“想想你姑姑,她当年可不止是王家最最优秀的姑娘,更是所有是嫁姑娘之中最亮眼的那个,求娶她的世家俊杰不知凡几!”
“沄丫头若是血统纯正的王家姑娘,是那种自幼在王家长大的,她这般出色,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只会高兴,但她不是!”
“我甚至都不敢确定她对王家有没有怨气……想必你也一样!”
“她若有怨气,又成为实至名归的‘大姑娘’,那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我的建议是这件事情的后续不能让她插手。”
王融之点头:“那小叔觉得让谁去处置善后会更合适呢?”
“那就要看你了!”
王平之神色淡淡:“你是族长,这件事情我们都只能提建议,最后拍板决定还得看你地方意思!”
“不瞒小叔,我原本属意去办这件事情的就是沄丫头!”
“这丫头够狠,让她去处理绝对会办得漂漂亮亮的,但被你一说,我……”
王融之叹了一口气:“或者让子路过去处理?”
王平之微微点头:“让子路去处理也好,只是……”
他看着王融之:“你得做好子路处理不当、为他收拾善后的准备!”
王融之的脸微微一黑:“谢谢小叔提醒,我会的!”
“祖父,王汇之等人还是我去处理吧!”
睡了一觉之后,王蕴之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很不错,脑子里一片清明,见到王融之之后便主动开口。
“哦?”王融之看着长孙:“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了?”
“不是改变主意,是睡一觉起来,脑子里不再是一团浆糊,也就想明白了有些事情是必须自己来面对的。”
“不管那有多难!”
王蕴之看着一脸坦然:“祖父年纪越来越大,精力大不如从前,父亲又是那种样子,若孙儿还不能赶紧立起来……”
他微微顿了顿:“不说继承家业,怕是连自己的父母妻儿都无法庇护。”
王融之一脸欣慰,对不用自己开口,就主动请缨的长孙很是满意,只是……
他看向同样恢复了精神,又是那副让人恨得牙痒的看热闹样子的王沄:“沄丫头,你觉得呢?”
“我什么都无所谓的!”
王沄笑吟吟的:“堂伯觉得为难,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相处了那么多年的人,我可以帮忙,反正,就当报他过去的那些年算计我们祖孙的仇了。”
“但,堂伯要觉得这是个练手的好机会……那更好啊!”
“不费力气,就看到仇人倒血霉……这是好事!”
“不过……”
她微微一笑:“虞氏母子得交给我来处理!”
“不管怎么说,能那么轻松快速的找到密室、找到那些信件,虞氏是帮了忙的。”
“我这个人啊,素来恩怨分明,她为了我省了力气和时间,我就得给她留一条生路。”
“你准备如何?”王融之看着她,状似随意的问了一声。
“或者以寡妇的身份呆在王家,或者和离回虞家,端看她如何选择了!”
王融之看着她,微微思忖:“行,你去处理,我这儿呢,也可以给你透个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