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石散药性过去,醒来之后会怎样?
会躺在他最喜欢的香料熏好的被褥之中,柔软而温暖,一睁眼,就能看到几张关切的脸。谢灵泉的、王奕之的、兄长的、年纪不大的侄儿的……
看他醒来,谢灵泉会轻声斥责他又任性了,二十五六岁了,都不知道爱惜自己;王奕之则会骂他不成器,只知道瞎胡闹;哥哥们也会跟着训斥几句,然后对满眼敬佩的侄儿们训话,让他们不可以学自己……
反正,不会有那个野丫头和她的那些数字奴才。
他相信,闹这么一场,那野丫头斤谓的纠正约束必然不了了之。
呵呵~和他斗,野丫头还嫩了点!
这件事也没完,他一定得让那野丫头知道多管闲事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脑子逐渐清醒的王微之心里发狠,而后,一阵凉意加速了他的清醒,他心里骂着伺候不上心、居然让他感到凉意的长随,一边降尊纡贵的抬手……
没有人扶他,没有一迭声的关切,只有一阵带着腐烂气味的凉风……
这……
不对劲!
王微之一个激灵,猛的睁开眼,入眼的是一轮带着凉意的弯月和满天寂缪的星子。
这……
王微之顿时反应过来。
这野丫头还真够狠的,居然没人伺候他回屋安顿。
这个仇他王子知记住了!
心里发着狠,王微之坐了起来,随意扫了一眼,直接吓得一蹦三尺高,站起来。
这……这是什么鬼地方?
环视一圈,王微之看到了满地的乱七八糟,正前方有一口棺材,半掩半盖……
那死丫头不会让人布置个假的坟地吓唬他吧l
太不精细了!
坟地全是坟头墓碑,哪可能有棺材,又不是乱葬岗!
乱……乱葬岗!
不,不可能,那歹毒丫头绝对不敢!父亲母亲绝对不可能让她把不省人事的自己带出王家堡,那歹毒丫头绝对没机会……
目光扫过的几卷草席把王微之脑子里的胡思乱想直接吓飞了,他整个人都木……
木木登登不知道站了多久,夹杂着可疑腐烂气息的凉风吹过,他站立未动。
几只乌鸦从头顶掠过,他站立未动。
站得远远关注着这儿的、王微之长随竹风都急了。
不等他有任何举动,一直坐车里的王沄就轻轻的咳了一声……
几个护卫飞快出手,两个一左一右控制住他,一个将早就准备好的布团塞他嘴里。
“别急!”王沄的声音很低,但在这四下静寂的旷野之中却是那么的清晰:“吓不死的!真要是吓死了、吓傻了、吓出什么问题,也算我的!”
竹风唔唔两声,声音却被堵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远处的王微之隐约听到声音,本能的顺着声音传来方向看了过去,却看到一团绿茵茵的鬼火朝着他飘了过来……
“鬼啊~~”王微之尖叫起来,连滚带爬的奋力躲避,一个不小心,摔倒在地,与两个窟窿眼来了个面对面。
“啊~~”王微之一边尖叫着,一边手足并用的往前爬,拼了命的想要离开……
“唔唔唔~”竹风挣扎起来,但他哪可能挣脱两个护卫。
好在布团塞得不算紧实,被他顶掉出来了:“四爷~~”
这一声传得很远,惊起了几只乌鸦,也传清楚的传到了王微之耳中。
“野丫头,我知道你在,快让人把爷弄出去,否则……”
一连串的咒骂危胁让王沄微微眯了眼:“看来子知叔叔精力不错,且等着吧!”
这一等就是一刻多钟,等到王微之从咒骂威胁变成了讲和再变成求饶。
“沄丫头,侄女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以后再也不骂你了!”
“沄丫头~叔叔真的知道错了!”
“沄丫头,想想我娘……你不是最喜欢她的吗?”
“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怎么与她交待啊!”
“你说是不是?”
“噗嗤~”王沄一声笑了出来:“看来没吓傻!”
“崔十九,点灯!”
“是,主子!”崔十九应声点了特制的四方琉璃灯。
四四方方的琉璃灯有三面是不透明的琉璃镜,一边是全透明的琉璃,灯点燃之后,光线只往一个方向射出。
崔十九点燃之后,朝着王微之照去,一道亮堂堂的光束射在了王微之身上,让他看清楚了百米之外的两辆马车,也看清楚了身遭的环境——
“妈呀呀~”王微之一边叫着一边跳着,跳得很小心,生怕一个不小心踩到什么人的骨骼——
这个歹毒丫头,还真把他丢乱葬岗,还是乱葬岗的中心。
护卫也放开了挣扎不休的竹风,竹风连滚带爬的冲向王微之,他速度很快,很快就冲到了王微之面前:“四爷~”
“竹风啊~”王微之直接嚎哭起来:“你可算来了,爷我差点就没命了啊!”
这头主仆俩相拥而泣,那头王沄则吩咐龙葵为她泡茶——水一直温着,这会泡出来的茶可能差点儿滋味,但也还勉强。
王沄喝到第三杯茶的时候,主仆俩终于高一脚底一脚、步履蹒跚的走到了马车前,看看好整以暇的王沄,再想想自己的狼狈,王微之恶从胆边起:“你这歹毒丫头……”
“子知叔叔~”王沄悠悠的打断王微之:“说话的过过脑子,想想这是什么地方,想想谁强谁弱!”
她淡淡的:“我既然能把你但乱葬岗丢一次,就能丢第二次!”
“而且,我向您保证,丢了你,我们直接走人,就让你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王微之浑身一凛,马上闭嘴——这歹毒丫头还真能那么狠!
“先喝杯热茶,暖暖身体、压压惊!”
王沄淡淡的招呼,龙葵倒了一杯热茶递了过去,王微之接过,也顾不得是什么规矩风范了,直接一饮而尽。
一杯热茶下肚,王微之浑身都舒服了不少,他盯着王沄:“丫头,你还真够狠的!居然把我丢这儿来了!”
“你活的像行尸走肉一般无趣,不就该与这些腐尸烂肉为伍吗?”王沄偏着头看着他:“除了还能喘气之外,你哪里比躺在地上的那些强?”
“死……死人怎么能与活人比?”王微之原本想骂人的,但话才出口就生生拐了个弯。
“他们死了,但生前或许一直在努力的让自己活得像个人样,让自己的家人活得像个人样,而你?”
王沄轻蔑的上下打量着王微之:“你虽然活着,却一直糟践自己、折腾亲人,把自己活成了一副鬼样!”
“你……”王微之吸气呼气,再吸气呼气,而后才勉强维持了平静:“这就是你把我丢这里来的原因?”
“沄丫头,你就不担心把我吓死了吓傻了不好交代吗?”
“嘁~”王沄轻嗤一声:“竹风,大伯祖母是怎么说的……你重复一遍吧!”
竹风微微低头:“四爷,沄姑娘准备怎么做没直接与大夫人说,但大夫人说了,沄姑娘想怎么整治就怎么整治,能拉回来最好,拉不回来……她就当没生您!”
王微之一怔,不敢置信的看向身边的竹风。
王沄又嗤一声:“大伯祖母说的是‘孽障’!”
“子知叔叔,您说说,该有多失望,才会让爱子如命的大伯祖母说那样的话呢?”
王微之低眉不语。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母亲有多爱他们兄妹,若不是为了他们兄妹,那么厌恶父亲的母亲或许早就离开王家了。
让母亲说出这样的话,显然,她对自己真的已经失望到了极点。
他叹息一声:“行吧,我知道了!这以后啊,我不再服五石散,也不再不穿衣裳的到处跑就是了!”
“就这?”王沄嗤笑出声:“子知叔叔,如果只是为了这个……您可就辜负了我的苦心了!”
苦心?明明是坏心!王微之斜睨着王沄,不敢说什么不好听的,却不妨碍他用眼神表达自己的不赞同。
王沄笑了,眼底藏着浓浓的怀念——终于有了点记忆中的王子知的样子了!
她笑笑:“子知叔叔,可知道我们如今在哪儿?”
“还能是哪?吕家岗呗!”
王微之没好气的回答:“整个琅琊,也就吕家岗这一处乱葬岗!”
王沄笑笑,又问:“子知叔叔应该知道这吕家岗前身,知道为何变成了乱葬岗吧!”
“当然!”王微之点头:“三百年前,吕氏是琅琊最大的世家,比之如今的王家更强大的家族,家族最最鼎盛之时,出过一位太后、两位皇后、四位宰相,半朝文武都是吕氏门人弟子,说一句权倾朝野都算是低估了吕氏。”
“盛极而衰,吕氏最后一任宰相吕青病故之后,吕氏便显颓势,吕后以巫蛊之术祸乱宫闱,时帝大怒,赐死吕氏并下令诛杀吕氏全族!”
“这一块地……”
王微之比划了一下:“曾是整个琅琊地势最好、风水最好的地方,吕氏早早的就在此建了族地,可惜……”
“当时的皇帝下诏诛全族、鸡犬不留、就地掩埋!”
“所以,吕家人被就地诛杀之后,就埋在了这儿,而后这儿慢慢荒废,也就成了这么一个乱葬岗。”
“不瞒你说,我之前与人来过这里,还是晚上,为的是练胆子!”
王微之带了几分得意:“还好有那么一出,否则,爷刚刚能被吓死!”
王沄微微一笑,没说她知道。知道王微之及冠之前与一帮子猪朋狗友来这“探险”,而这个,还是现世的王微之亲口与她说的。
她笑笑:“那么,子知叔叔且说说,如今的王家与吕青病故之前的吕家有何不同?”
王微之一怔。
“或许,比之吕青病故之前的吕家不是很恰当,毕竟,吕青病故之前,吕家至少还吕后、有宰相、有数位子弟在朝堂之上居高位,而王家……”
“据我所知,在庙堂之上身居高位的也就那么两三人!”
“这是其一!”
“其二,吕家是在吕青病故之前才显颓势的,而王家呢?”
“子知叔叔,您自己说说,王家如今当得起‘当世奇才’的有几人?‘才华横溢’的有几人?‘潜力无限’的有几人?”
王微之被王沄问得浑身冷汗直冒。
“别的不说,就说说令尊,我那位才大志疏的大伯祖父!”
“都当祖父的人了,眼皮子却浅的厉害,只知道盯着王家这么点儿东西,防着自己的弟弟们与他争与他抢……不,还知道盯着我祖父在宁州打下的基业!”
“鼠目寸光!”
“二叔好像也没好到哪去吧!”
这一次,就算明白王沄不好惹、不能惹,王微之没忍住的反驳一声。
“祖父沉迷各种研究,习惯性的忽略身边的人或事,年纪一把却不知道人心险恶,用的若是有良心的倒也罢了,要是遇上白眼狼……”
王沄微微一笑就此打住:“但是,祖父有我,我会为他扫除所有障碍,让他过他想要的日子,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大伯祖父呢?”
“他有什么?”
“有一个从成亲之日起,就没看上他的妻子;有一堆红袖添香、总是妨碍他上进的笔墨丫头;有几个看着他的荒唐长大、对他的才华品行都无法认可的子女……”
“当然,还有你这么个行尸走肉却自以为很洒脱的儿子!”
“子知叔叔,您说,如果将来某一天,曾祖父不在了,王家会不会像没了吕青的吕家一样,轰然垮塌,王家堡会不会成为下一个王家岗?”
王沄这话吓得王微之浑身战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那你怕什么呢?”王沄斜睨着他:“你怕,不就是因为我说的这些都是现实吗?”
“你这妖孽!”王微之狠狠地瞪着王沄:“你才多大啊,就想这么多?”
“还有……”
王微之指了指前方不时闪过鬼火的吕家岗:“好好的姑娘家,半夜三更来这地方,就算为了整治我,也未免太胆大了些!”
王沄嫣然一笑:“这有什么可怕的?不过是一群活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死了也没个清净地安息的可怜人而已!”
“比起死人,更可怕的是活人!”
“死人只能吓唬吓唬你,活人可是能让你变死人的……你说呢?”
王微之瞪着她:“坏丫头,又在吓唬我!”
“行吧,你想要我做什么?”
“和我去宁州吧!”王沄看着他:“琅琊这种看似歌舞升平、实则一潭死水的地方不适合你。”
王微之挑眉:“宁州就适合我?”
“不,宁州未必适合你,但到了宁州之后,我给你安排一个最适合你的差事!”
“呵呵~”王微之笑了:“要是不适合我呢?”
“那你可以离开宁州,我绝不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