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中,一阵狂躁的狗吠声将王沄吵醒,穿透力极强的声音让她的头如同被针刺一般的难受,她眉头紧皱,面无表情的坐了起来,用力的甩了甩沉重的脑袋。
她不是死了吗?怎么还能被吵醒?
王沄心情烦躁、不是很确定的想着。
脑袋昏昏沉沉、沉重的让她一时不曾留意那种伴随她好多年、一直折磨着她的疼痛没了。
透过厚厚的、让人觉得气闷的帐子往外看。
外面黑乎乎的,伸手不见五指算不上,但可以肯定的是屋子里半点烛光都没有。
王沄心情越发糟糕。
太多经历让她厌恶黑暗,也让她养成了睡觉也要留几盏灯的习惯。
静坐了好大一会,屋子里依旧悄无声息,王沄不耐烦起来。
刚好,她这会也差不多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她摸索着挪到床边,起身,而后一脚踩到了某个软软的物体上——
“哎哟~”
那物体发出声响,而后立马往旁边挪了挪,躲开了王沄的脚,嘴上则关切的道:“姑娘怎么起来了?可是喝多了水要起夜?”
这声音?
王沄再次皱眉,声音陌生却又熟悉,是那种听在耳中知道是熟人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是谁的感觉。
不过,她能肯定这绝不是琉璃或者桂枝。
摸不清状况的王沄发出一个鼻音,没开口说话。
一阵窸窸窣窣之后,屋里亮起烛光,借着烛光,王沄看清了将打火石放下,又小心的用剪子剪了一下灯芯,让烛光更亮了之后,转身过来的人。
她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眼底却一片惊骇——
福妹?怎么是她?
福妹是王沄两岁那年,母亲崔琳买来放她身边的。
到她身边的时候,福妹才八岁。
既能侍候人,也能给她当个玩伴,和她一起到王沄身边侍候的,还有同样八岁的喜妹。
和后来侍候她的那些丫鬟相比,福妹喜妹脑子不够灵活,模样不够好看,手脚不够伶俐,不识字,更没什么特长。
别说千伶百俐的琉璃,就是琉璃手底下的那些小丫头都比她们强很多。
但在王沄内心深处,那些是效忠于她的手下,是侍候她的下人,而福妹喜妹……
她们不仅仅是照顾她的丫鬟,还是看着她、与她一起长大的姐姐。可惜……
想到知道冯家算计、为了保护她、不让她落到那种境地、试图带自己逃走却被冯家人发现,当着她的面被活活打死的福妹喜妹……
纵使历尽磨难、早已修炼出了一副铁石心肠,王沄还是忍不住微微一红……
只是,她怎么会有看见福妹了呢?
就连做梦,她都已经很多年不曾梦见她们了。
尤其她还是记忆最深处,那有些傻不够伶俐的模样。
难不成自己如愿死了,只是人死并非万事空,还能与生前挂念的人相聚?
王沄胡思乱想间,福妹已经手脚麻利的为她端来了夜壶,那散发着异味的东西,死前十多年养尊处优,金尊玉贵的娇养着的王沄忍不住干呕两声,连忙摇头。
“姑娘不起夜啊?”
福妹不解的问了一声,看王沄连忙摇头,她笑了笑,没有勉强,转身将夜壶送出门去。
夜壶的刺鼻异味让王沄有了新的怀疑,她咬了舌头,然后疼得差点跳了起来。
人死了还会疼吗?
肯定不会!
那……
坐回去的王沄沉思起来……
折回来,看见就那么呆呆的坐在床沿的王沄,“姑娘,这会才寅时,天亮还早得很,早睡一会吧!”
“吵,睡不着!”王沄干巴巴的说着。
就这么一会,王沄大概想通了一点——如果不是死后在地府相遇,那么,她便是遇上了话本上写的,死而复生的奇遇,至于说身在何处……
在她床前地上打地铺守夜的福妹,记忆深处早已褪色的摆设,除了最早的,连回忆不敢的那个家,还能是哪儿呢?
明白了身在何处,王沄也就明白了自己的身份。
她还不是琅琊王家寻回去的六姑娘王沄。
也不是没了娘,被送到郑家、明明有无数钱财却寄人篱下、让人随意摆布的王家表姑娘。
她是宁州颇有些名声的举秀才,王玉伟的长女、宁州赫赫有名的崔半城的外孙女王迎璋!
但就算想通了这些,还没来得及和福妹说上一句话的她依旧有些恍恍惚惚,尤其让她不耐烦的是外面那狗吵得厉害,吵得人心烦!
只是哪来的狗呢?
王迎璋清楚地记得,家中从来就没有养过猫狗……
咦,想起来了!
王家确实从来没养过狗,但不意味着王家从来就没有出现过狗。
在她十岁那年,王家出现过一只狗。
养狗的,是住在与她一墙之隔院子里,祖母郭氏的娘家侄女郭秀秀。
那个在她娘死后不到百天,就成了她继母的女人。
想到了这个,记忆深处的那些事也就浮现上来了。
大概是她十岁那年年初,祖父王泉病亡。
他死后祖母郭氏整天的哭嚎。
又是哭丈夫死了都没见到孙子,又是哭自己没了老伴不想活,哭得王家上下都心烦意燥、不得安宁——这个上下主要是王迎璋和其母崔琳,至于说王玉伟,他整天不着家,自然吵不到他。
然后,不知道是母亲崔琳自己起的心思,还是旁人给出的主意,郭秀秀母子就被崔琳接了过来。
郭秀秀是郭氏二哥的女儿。
八岁上头爹死娘改嫁,被家境不错、和郭家二哥关系也很好的郭氏接到身边,算是郭氏养大的。
谁养大的和谁亲。
郭秀秀和郭氏就很亲,亲到她的婚事都是郭氏一手操办,成亲后回门子也是回王家而不是郭家。
这种情况下,崔琳和郭秀秀来往的自然也就多了,比正经的大姑子,王玉伟的亲姐姐王玉梅还要多得多。
当然,这也是因为王玉梅一家在崔琳嫁进王家不久,王玉梅的丈夫冯海彬就谋了差事,一家人去了庐州,书信从不曾间断,但人却极少回来。
王迎璋唯一记得的也就王泉过世,一家子回来奔丧的那一次。
被崔琳派人一起接过来的,除了郭秀秀和其子王寒松之外,还有他们母子俩养了三年多的一只土狗,一只看起来就很是凶恶的土狗。
据说这只土狗是郭秀秀在男人死后养了看家护院的,吓跑了不少认为他们孤儿寡母好欺负的泼皮,与他们母子有恩——这有恩的狗不能随便抛弃,也就一起带了过来了。
母子俩住乡下的时候,那狗是放着养的,到了王家自然不能放养,就用绳子拴了起来。
放养惯了的狗忽然被拴了起来可不得造反。
白天叫,晚上吠,把只有一墙之隔的王迎璋吵得整夜不能安眠。
还只是王迎璋的时候,她是个性格软和,说话都不敢大声的性子。
她第一次没有忍住,爆了小脾气,便是因为郭秀秀母子带来的这只狗。
王迎璋大概记得,因为这条狗,她好几宿都没能安稳,再软和的性子,也有了火气。
于是,在奶娘林氏教唆下,王迎璋生平第一次大着胆子使性子,闹着把那狗送回乡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