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宏平,蕙通牙行蕙城总店掌柜,16岁进入蕙通牙行当学徒,学成后决定留在蕙通,一做就是30年,见拿瓦走来,即时堆上笑脸远远地迎上去:“拿瓦总管,这一大早的,快请里边坐”马宏平别的本事没有,但见面三分笑倒也做得恰如其分。
拿瓦也不客气,一步跨进牙行,在门厅里的客座上坐下,马掌柜立马吩咐沏茶。
马宏平一脸笑意地端上茶来,拿瓦象秋天里霜打的茄子一样,毫无生气,他一路都在想着如何寻回火雀,怎样跟牙行的老板交待这件事情,他如木偶一般跟着马宏平进入前厅,坐下,端起茶杯,一边喝茶还在一边想如何告诉程楠锐才能既说清楚事情,又不引起混乱。
“马掌柜,我要见程先生,麻烦通传一声吧”拿瓦端起茶来猛喝了一口,从昨晚到现在,他一直在为火雀的事烦恼,除了一碗汤面,什么都没吃,此时的一杯热茶,正好补充他缺失的水分,让他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程楠锐也是一夜未眠,想着归云苑的事,又想着昨晚从老爹屋里找出来的房契和契书,这些白纸黑字真真切切地表明,归云苑不是钟家人的,今天要去公堂的事他一直记得,拿着东西从屋里出来,就看到马宏平着急地往内院来。
“有什么事吗?走得这么急”唉,这马掌柜就是欠稳重,一辈子了也没办法再进步了。
“东家,昨天在归云苑见过的那位拿瓦先生在客厅等着见您呢”
一听是拿瓦来了,那正好,有什么事都去公堂上说吧,他疾步往会客厅里来,进门就笑盈盈地打招呼。
“拿瓦先生,我已经找到这契书和归云苑的房契了,咱们还是先去公堂吧,一会迟了钟家人该乱说话了”。
拿瓦一听上公堂,心道坏了,被火雀丢了的事扰乱了心神,竟然忘了这件大事,于是也不废话,二人同乘一辆马车,急急地奔向兴坪府衙来。
府衙内,关府尹惊堂木一拍,看着堂下跪着的众人,又望向站着的两名女子,“大胆刁民,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玉影和青烟互望一眼,原来见了官是要跪的,可她除了跪过父母师父外,还未跪过其他人,别说是兴坪府一个小小的府尹,就是玉澈做了皇帝,她也不曾跪过。
青烟望向小姐,这该怎么办,现在人家是官,咱们是平民,按规矩就得跪呀,可是小姐怎么能跪呢。
“关大人还是问案吧,跪不跪的都是虚礼,把案子断清楚了才要紧”此时从后堂转出一人,锦衣卫左千户杨慎,他到蕙城来查另一桩案子,就住在府衙内。
关府尹点点头,不再坚持跪不跪的事情,开始问案子。
“堂下所跪何人,谁是苦主,谁是被告,因何事由递了诉状”。
钟铭城不待其他人开口,抢着大声回答,“大人”他高呼一声,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小民钟铭城,家住归云苑……”他将昨天发生的事来来回回颠来倒去说了好几遍,听得关庆业都不耐烦。
“行了,本官听明白了”他将惊堂木一拍,钟铭城立即闭了嘴。
“你说归云苑是你们钟家的祖业,可有人证,物证”。
“有的,大人,左邻右舍街坊邻居均可做证,我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归云苑”。
“那就传人证,你们可有物证,比如房契,地契之类的”这在关庆业看来是很明显的案子,根本就不需要审理。
归云苑他也是知道的,钟家人祖辈就居于此,蕙城应该也是无人不知晓的,这两个姑娘突然冒出来说是自己的,就有点想不通了。
很快证人带来,都是归云苑附近的居民,大家都一致证实自记事起,就知道钟家人一直住在归云苑。
“物证呈上来”既是人家的祖产,想来房契地契均有,案件已经十分清楚了。
此时府衙外围来了好多看热闹的百姓,大家听说钟家的归云苑另有主人,钟家人是侵占了他人产业,都觉得十分稀罕,好些看不惯钟家人做派的都想一睹为快,就想看钟家人是如何被赶出归云苑的。
“物证,要什么物证,我们家住了几百年了还不足以证明吗?”钟铭城不解了,这么有力的人证还不能说明问题吗,还要什么物证。
“房契呢,归云苑的房契可拿来了”关庆业不想跟无知的平民废话,他得按程序走。
“大人,我们家的房契这么些年了,早就不知弄哪儿去了?”钟旭阳开口了,关于房契地契的事,他心里也没底,但是他们没有,对方肯定也没有。
“那就是没有物证咯”关庆业看了一眼书记官,示意他记清楚。
然后又一拍惊堂木,看向玉影和青烟,“被告何人,报上名来”。
青烟正欲开口,玉影抬手制止住了她,她给关庆业行了个礼,扬声道,“府尹大人,民女沅炎玉影,归云苑乃是沅炎家祖业,钟氏不过是替沅炎家看守宅子的下人,只为祖先们久居别处,迟迟不归,导致钟家人由仆变主,生出贪念,想将其据为己有,现在我奉家族之命特来收回归云苑,还请大人为民女作主”。
关庆业看了杨慎一眼,不知道杨慎和这女子是什么关系,他也不敢猜,总之是有关系的,所以也不能得罪,处处留着面子就好。
“由你说来,这归云苑是你家祖业,可是几百年未归的主人,房子易主也很正常,如今你突然又说要收回归云苑,叫人如何信你”。
“就是,几百年前的事,就算房子不是钟家人的,谁又能证明你就是房主人的后代”围观的人发出感叹,论理似乎也说得通。
“是啊,你要怎么证明房子是你的,而且,就算真是你的,可是你们几百年没回来住过,几百年啊,可不是几年几十年,房屋的维修养护都是要花销的,这些钱不都是我们钟家人出的吗,现在凭什么听你一面之词”
钟家人愤愤不平,关庆业又一拍惊堂木,“肃静,肃静”。
堂上顿时又安静下来。
“沅炎玉影,你可有人证物证”他不过例行公事地一问,后又觉得不妥,既然是几百年前的事,哪里找人证去。
“当然有,但暂时还未来到”玉影不自觉地望了一眼衙门外面,心想拿瓦今天怎么了,这么久还没到。
“那就是没有咯”关庆业心里有点窃喜,如果双方都拿不出证明房子属于自己,那钟家人属于侵占,沅炎玉影属于抢夺,有争议又无主的资产可以充公,那他是不是可以将其暗箱操作一番,过户在自己名下,等过个几年十几年,让儿子或孙子来收回祖宅。
关庆业越想越开心,不自觉竟然笑出了声。
此时堂上,钟家人和围观的民众者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一片嗡嗡声,关庆业的那一声笑只有杨慎听到了。
钟旭阳心里恨呀,当他父亲告知他这些事的时候,他就动了心思要想办法将房子过户到自己名下,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办,主人就回来了。
他的祖先们不止一位也是这么想的,而且比他更厉害的是付诸了行动,他们花了不少银子打通关系,可一查档案,归云苑登记在沅炎玉影名下,而且是在洪武元年刚更换了新契,要更改户主没问题,可你得拿原契来换,一处宅院不可能登记在不相关的两户人名下,钟家人乘兴而来铩羽而归,沮丧之后还是不死心,后又想了诸多法子,都没能将房子登记在钟家人名下。
拿不出证据,那就是红口白牙自说自话,关府尹自然不能将宅子断给钟家,可同样,沅炎玉影这边也拿不出证据来,青烟着急地跑到堂外去等着拿瓦,这时候深刻地体会到要在这花花世界里生活得好,只有他们三人是远远不够的,钟家人如此可恶,竟敢奴大欺主,此时找个跑腿的人都没有,真是生气。
玉影看着她着急的样子有些好笑,但拿瓦今天怎么回事,昨晚明知今天要来上公堂,他怎么此时还不来。
正着急间,拿瓦带着程楠锐一起步入公堂,“草民是人证”程楠锐规规矩矩行礼,并递上手里的契书和房契,“这是证物”。
他将当年沅炎家先祖和他们程家的交易叙述了一遍,“当年,沅炎家的祖辈就是信不过钟家人,恐怕他们将主人家的财物贪为己有,才委托我们牙行代为监管”说着又呈上一本账册,“这是历年来我们牙行给钟家按月送银子的记录和钟家人的签字手印。”
“啊?原来钟家真是替人看房子的呀,还以为真是他家的祖业呢”平时跟钟家不对付的人嗤笑一声。
“我就说嘛,那钟家人教养差,没学识,一副小家子气派,原来是靠给人看宅子的月钱生活,还想冒充什么百年世族,我呸”。
“安静,安静,往下看”大家都想接着看戏。
关庆业仔细地看过契书,房契,以及账册,每一样都有迹可寻,房契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房主人“沅炎玉影”。
“咦,不对嘛”关庆业像是发现什么漏洞,将房契递给坐在一旁的杨慎看。
“这房主人叫沅炎玉影,你也叫沅炎玉影,莫不是知道内幕来讹人财物的”关庆业厉声喝问。
“大人明鉴,家中长辈嘱咐民女来收回房产时曾交待过,因房契上登记的房主叫沅炎玉影,故而给民女自出生起便起名为沅炎玉影,与家里老祖宗同名,为的是方便收回产业”。
“大人,此事草民可以作证,那些按月给钟家人送的银子便是沅炎姑娘家的祖先留下的,蕙通牙行均有存档”
这案审着审着似乎偏了,程楠锐及时出声提醒,这么多证据,加上他蕙通牙行东家的身份作证人,足以证明一切了。
“来呀,去户籍处调来登记记录档案来”关府尹又一拍惊堂木,高声吩咐衙役去调资料,户籍处的人早拿着户籍登记站在堂外了,听说是一处百年房产争夺案,大家都来看热闹,他自然也不例外,既然是关于房产的案子,当然少不了查登记案底,他就提前带来了。
“大人,这是登记案底”衙役呈上登记薄,关庆业打开细细查看。
“这上面显示,万历三十年,又更换了一次新房契”关庆业似乎查出了问题,又拿过房契看,上面显示果然是万历三十年更换过的。
“大人,因旧契太老,纸张都发黄变质了,不利于保管,祖父临终前督促家父更换的”程楠锐及时出声证明事情属实。
这个才过去十五年,很好查,于是传唤了当时的经手人,证明是蕙通牙行的老东家来更换的,没有错。
还有这样的吗,关庆业不知该如何判了,而外面看热闹的人傻眼了,更加懵的是钟家人,他们从来不知道原来钟家的富贵是有人按月送银子给他们,这,怎么可能呢,谁傻成这样每月给别人送银子,一送就是几百年,他们不知道原来归云苑真不是他们家的,人家有房契地契,证人证物证言,一样不落,他们钟家人,除了住在归云苑外,什么也没有。
关庆业又将那账本打开,果然,每一笔都清晰明了,最早的一笔是宋端宗元年,只有五两,每年在递增,最近的一笔就是本月,万历四十五年三月,钟家86口人,每人100两银子,合计8600两,上面签着钟旭阳的名字和按着他的红手印。
“钟氏,可还有话说”,钟旭阳无话可说,钟家人自然是不服的,自己居住了几百年的屋子,怎么就成了别人的了。
关庆业有些不情愿,但是堂上坐着锦衣卫的人,堂下还有那么多百姓围观,他不得不将归云苑判给沅炎玉影。
“本堂判定,归云苑属于沅炎氏祖业,着钟氏即日归还”外面围观的人一片唏嘘,里面的钟家人均叫嚷不服,然关庆业已经陪着杨慎往后衙去了,众衙役赶紧过来驱赶众人离开衙门,祝维均无奈地看了眼钟家人,真是看走眼了,昨晚还以为板上钉钉的事,谁想到今天是这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