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停车场,人高马大的保镖洛戈,已经等在黑色萨瓦纳保姆车边了。
这时有人在身后叫他,“查克。”
凌树不习惯被人叫做查克。
一方面,他有用了三十多年的夏国名字,另一方面,现在身边所有的人,都会尊敬地称他一声“利普金先生”。
又走了两步,凌树才反应过来,那是在叫自己。
猝然顿足回头。
只见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女人,亭亭立在风雪里,身材苗条、身姿挺拔。
女人没有打伞,斗篷垂到小腿肚,下面一双高跟鞋,脚踝细得仿佛轻轻一捏就会断掉。
凌树留意到,这位女士的鞋面很干净。
没有进去过泥泞的墓园,应该不是来送葬的客人。
大兜帽下,一张略显年纪的东方面孔,微微仰起,眼神直直看着凌树,露出修长的脖颈。
“查克,我是你生物学意义上的妈妈。”
女人说话咬字相当重,带着明显的夏国口音。
短短的一秒钟之内,凌树的表情经历了错愕、迷茫、怀疑、冷笑……一系列复杂的转变,最后才定格在无动于衷。
不是凌树的表情管理不过关,而是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对他冲击有点大。
前世,在大暴雨淹到一楼半的时候,就是这个女人,一身湿漉漉站在凌家门口,用颤抖的声音说:
“阿树,开门,我是妈妈。”
那时的凌树,还是个没有经过末世锤炼的菜鸟,还很天真。
亲妈的出现,让他有了被爱的期盼。
那女人靠卖惨骗开了门,带着她改嫁的男人,和那对寄生虫一样的龙凤胎,强行住进了他的公寓。
他们吃光了他的储备粮,还逼他一个人出门为全家找食物,甚至在恶邻带刀上门劫掠的时候,把发着高烧、手无寸铁的他锁在门外……
那一刻,他绝望地发现,自己再一次被母亲抛弃了。
对凌树来说,那一天才是末世真正降临的日子。
重病中被赶出家门的凌树,被揍了一顿扔下了楼。也许是命不该绝,他侥幸没淹死,历经坎坷后还获得了异能。
不过这件事以后,他对母亲的眷恋是彻底死透了。
没想到死而复生,穿越到另一个人身上,还要重温这段充满狗血的心酸记忆。
凌树不着痕迹地退后了半步,幅度很微小。
雇佣兵出身的专业保镖洛戈,立刻会意地上前一步,一手拦在凌树身前,一手扶着腰间枪套,警惕地扫视对方,对着耳麦低语几句。
生活助理亚瑟立刻从保姆车的驾驶室下来。
这个男人大光头,蛤蟆镜,薄薄的毛衣下,肌肉的贲鼓和沟壑非常明显。
他一手甩棍、一手插兜,拱卫在凌树另一边。
平均身高超过190的三个大男人,一言不发站在那里,已经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黑衣女人:……
僵持了大约两分钟,女人的鼻尖和脸颊被冻得开始泛红,牙齿格格打架,生理性的泪水充盈眼眶,但是背脊依然挺得很直。
呵,大风雪天气,丝袜高跟鞋,很另类的苦肉计了。
凌树见对方还在装高冷,意兴阑珊准备转身上车。
眼看他要走,黑衣女人终于按捺不住:
“查克,你等等!要不……我们车上谈?”
“没有这个必要,”凌树站在车门边,“裴元贞女士,对吧。我知道你是谁,有事说事。”
“我……”
裴元贞冷傲的表情一瞬间裂开了:
怎么回事?
手袋里的亲子鉴定报告还没有派上用场。为什么查克会知道我的名字?
好像早就知道我会出现一样??!
查克这么冷淡的态度,难道……
那我还怎么开口让他接我和孩子们回利普金家?
凌树看着亲妈这张比前世精致不少的面孔,突然抓住了一丝线索。
清醒的第二天,他就派人去夏国找寻“凌树”,前世生活过的小区、读过书的学校、上班的公司……
得到的回复俱是查无此人。
这让他得出一个结论,这个世界和他前世生活的那个世界,应当是平行时空的两条不同的分支。
怀着一丝侥幸,凌树查阅了自己出生后夏国发生的气候自然事件,结果和前世别无二致,全都一一对上了。
他只能接受现实,这样下去,末世一定还是会来。
直到今天遇见前世的母亲来认亲,凌树突然明白了,在这个平行时空,因为裴元贞这个女人的人生际遇发生了改变,“凌树”没有机会出生。
于是穿越到平行时空来的凌树,因为没有属于自己的肉身,就接手了同母异父的查克的身体。
也不知裴元贞这一世是怎样钻营,才能跨越千山万水、跨越地位阶层,为利普金家患有严重先天性肌肉萎缩的次子杰森生了孩子。
这个过程估计并不怎么光彩。利普金家对查克的生母一直讳莫如深。
原主也是直到成年才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毕竟他和养父杰夫(他大伯)长得实在太像了。
18岁生日时,养父开诚布公地告诉了原主他的身世。
当天他收到了因病早逝的生父留给他的遗产——二十亿米刀的信托基金。
原主记忆里,并没有任何关于裴元贞的信息。
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是原主,那么说不定这个认亲桥段还可以继续下去,因为他这个亲妈的演技真的非常好。
裴元贞也许还会和上一世那样,靠虚情假意赢得原主的信任,然后夺走属于他的一切,再把他扫地出门。
但是今天站在这里的,是吃过一堑长了一智的凌树,他已经对这样有毒的母爱免疫了。
哪怕是两世的亲妈,裴元贞这女人在他这里,最多也就和那位素未蒙面的养母同等待遇:
一口镀金铜棺材,外加一块大理石碑。
末日生存大计都快叫人头秃了,凌树哪有那闲工夫浪费在这个女人的身上。
这时,不远处有人下车走过来。
来人大鼻子、络腮胡,挺着啤酒桶一样的肚子,径自走到裴元贞身边站定。
凌树不由打量起眼前这对不大般配的男女。胖男人很自然地迎上他的目光,大方伸出右手。
“图纳·科尔伯格,裴女士的朋友。幸会。”
凌树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胖子。
他的下颌线条略绷紧了一瞬,然后继续保持面无表情。
这一世他压根不打算搭理亲妈,何况她的姘头。
图纳的右手在空中举了一会,又极其自然地收回去了,好像完全不知道尴尬为何物。
胖男人非常自来熟地仰着脖子和凌树对视,咧开嘴发出吼吼吼的假笑,
“查克,我说你……个子真高。我开车送你和裴女士回家吧,路上你们正好随便聊一聊。”
这胖男人眼睛里不加掩饰的掂量和算计让人非常不舒服。
凌树冷冰冰回答:“不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