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种生物，总是越缺什么就越想要什么。
    宴书舟的身世特殊，过往的经历让他学会了隐藏自己。
    寄人篱下的小孩，总是天生带点自卑和缺爱，还没有看清楚自己的双手能做什么，就已经在为了获取别人的爱而伪装了，他的思想和能力都支撑不了自己的希望。
    走不掉，也逃不开，没有毁灭就难以新生。
    所以，他只能自己安慰自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把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吞了下去，咽在心里，直到再也无法承受，储存着的胃炸开，连自己的羽翼都扯烂了，鲜血淋漓。
    他在还没出社会的时候就面对了死亡，自己又突然成了怪物一样的存在，被所有人敌视。
    五十多个人乌泱泱地挤在中控室里，末世求生的重压早就把他压垮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已经做的这么好了，最后还是会被自己的父母抛弃，他到底哪里错了，以至于连活命的机会都不给。
    他是不受教养的、养父母自私自利的弃品。
    在被推出电梯的时候，那个还残留着一点天真的宴书舟就死了。
    那时，他唯一还剩下的希望，就是缪音。
    他的同类，也许只有她会回来找他。
    所以哪怕再卑微一点，可怜一点，都没关系，求着她把他带走就好了。
    他本来就没尊严，也不奢望未来能有。
    他的世界早就被毁掉了，现在残破的样子是缪音拼起来的，那上面的一针一线，都是她留下的印记。
    他是依附于她而生的，希望得到她垂怜的。
    而缪音也无比清楚这一点。
    她曾为了找屠毫，故意把宴书舟丢在小庄园里过。
    为了防止有人入侵，小庄园里遍布着隐藏的监控，这些监控除了她，只有屠毫知道，也只有她能够看见内容。
    带着屠毫和季元洲回去后，她曾去查过一次监控。
    就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宴书舟除了打理庄园，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一个人待在角落里。
    太阳东升西落，他在那个角落里避着光，不动，也不说话，直到月亮升起了，他才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这样的情况一直到她回来为止才结束。
    在缪音面前，宴书舟却从没有表现出过这样的一面。
    他一直都是个好弟弟，贴心的做好所有的事，甚至从不邀功。
    可这温顺的表象，就在今天被打破了。
    “为什么不要我？我不够听话吗？我做的不够好吗！我愿意为了你去死！你让我去死都可以！为什么要讨厌我！”
    “是屠毫吗？比起我你更喜欢他？你把我扔在家里然后把他带回来，他那么不听话你都喜欢他，你们每次都在一起！那栋楼里你们也在一起！你找他都不找我！”
    “他们都比我厉害对吗？姐姐有了他们，就可以不需要我了……可是你答应过我不会扔掉我的！你要我的命我都答应了！为什么为什么……”
    他心底的淤泥被挖出来，疯狂而又歇斯底里，跪在地上大吼，末了又忽然压低了音量，带着哭腔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姐姐，我错了，我不该吼你的……对不起，你别不理我……我错了……你说话呀……为什么不理我……我知道错了……”
    “咚咚。”
    缪音叩了叩桌子，打断了他不停的自言自语。
    “过来。”
    宴书舟愣愣的，还没反应过来。
    于是缪音又敲了敲桌子：“过来。”
    宴书舟突然就冷静下来了，他想站起来，但是浑身抖的厉害，最后只能爬过去，仰着脑袋，眼神湿漉漉的看着她，又带着一种真切的期望。
    缪音像一尊垂怜的佛，终于聆听到信徒呼唤似的，淡淡地说道：“没有抛弃你。”
    “真的？”
    “嗯。”缪音低头看着他哄道，“也不讨厌你，很可爱，以后继续留在我身边吧。”
    宴书舟仔仔细细地看了许久，像是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宴书舟，不论你是像以前害羞温柔，还是现在这样的神经质，我都不介意，你是什么样都没关系，作为姐姐，我会接受你的一切，所以不用害怕，我永远不会抛弃你的，你所经历过的悲剧，不会再有第二次。”
    “我的身边，就是你的家。”
    似乎是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宴书舟抓着桌子站起来，抱住了缪音，脑袋埋在她的脖颈间，像被掀了纸盒的小兔子颤栗着汲取着主人的温暖。
    “姐姐、姐姐……我喜欢你……对不起……我喜欢你……姐姐……”
    他湿热的呼吸打在缪音的皮肤上，眼泪濡湿了她的衣服。
    “痒，不要靠在这里。”缪音轻飘飘的说道。
    宴书舟短促的抽泣了一下，很委屈似的，把脑袋移开了些，靠到她的肩膀上，然后一抖一抖地哭。
    这回是真的了，一比之下，电梯前那次就更假了。
    “你是水做的吗？这么会哭。”
    “……不是。”他含糊不清地回答。
    也是奇怪，宴书舟吼叫着在地上发了半天疯，一副全世界都崩塌了的模样，连气都喘不上来，缪音说了两句话，他就安静了。
    她捏着他的后颈，有一搭没一搭的哄着，心想宴书舟还挺可爱的。
    琢磨着骗她的时候可爱，楚楚可怜讨她欢心的时候可爱，被她扒开了，崩溃尖叫的时候也很可爱。
    所以她忍不住多沉默了一会儿，就想看看他难得发疯的样子。
    偶尔来这么一下，生活才不会太无聊，要是上辈子，她一天能玩疯三四个。
    遗憾的是不能看太久了，不然她养了这么久的召唤师，就真的变成疯子了，那可不是她想见到的。
    宴书舟就这么抱着她，情绪慢慢平复下来，也不再颤抖。
    缪音拉拉他的耳朵：“清醒了？”
    “……嗯。”他闷闷的回应。
    “那还不起来？”
    “……丑。”
    他把自己弄的一塌糊涂了。
    于是缪音塞给他一瓶水：“去洗脸。”
    宴书舟只能满怀不舍地松开她，拿着水瓶到旁边去洗脸了。
    等把自己捣腾干净了，才讪讪地回来，耳朵上腾着两朵粉色的云。
    理智回归，想起刚才自己的模样，宴书舟多少有些觉得丢脸，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缪音。
    他懊恼地低着头。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什么疯话都往外面说，自制力太差了，那些丑陋的阴暗面全都暴露了，怎么能让姐姐留下这样的印象。
    她会不会嫌弃他？但她说他可爱……
    缪音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在想什么，还不走？”
    “哦……”
    崩溃了一次，宴书舟显然精神状态不是很好，看起来懵懵的，只会跟着缪音走。
    十一层的怪物们基本都被缪音清理干净了，剩下的也都通过她炸出来的缺口跳出去了，现在这里空空荡荡。
    缪音看了一眼外面的阳光。
    他们进来了也有一段时间了，再加上刚刚在这里的时间。
    天要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