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疼啊，就像是一柄锯子竖着劈进了脑袋瓜，一点一点的磨着你的皮肉，磨着你的骨头，磨着你的精气神。”
    “可就是这样，你也得忍着这个疼一步步的往前走。”
    “为了你媳妇儿，为了你将来的孩子......”
    老贾看着端着脸盆毛巾进门的梁拉娣，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听到父亲的话语中丝毫没有提及自身和贾张氏，贾东旭终究是没能忍住内心的愧疚与煎熬，伏在床沿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爹，我对不起你......”
    “我没把娘照顾好，我没把这个家撑起来，我......呜呜......”
    老贾下意识的侧过视线，看向了躺在另一张病床上的贾张氏。
    只见脸上裹满了纱布的贾张氏此时正箍着被子不停的哼哼着，一条腿搭在床架上，睡得犹如一头死猪。
    即便纱布下渗出了丝丝血迹，那不老实的嘴巴也依旧在不断的咽呜着什么。
    那一紧一松的眉头好似平时骂人时一般扬的老高。
    贾东旭不提贾张氏还好，一提贾张氏，一股子莫名的火气腾的一下就冲上了老贾的心头，一双稍显黯淡的眼睛瞬间瞪的老圆。
    干瘪苍白的脸颊下也开始浮现出了些许不正常的血红色。
    “让她去死！去死！”
    “这个畜牲日的！”
    “你要是下不了手......咳咳......”
    “咳咳......老子就替你动手！”
    怒骂间，火冒三丈的老贾就要挣扎着坐起身来，恨不得扑上去把贾张氏咬死。
    他老贾精明了一辈子，又怎会看不出贾张氏这张破嘴终究是得罪到了硬茬子。
    别说贾张氏的舌头被割了，就是脑袋被割了他也不会有一丝心疼，他只是害怕，儿子儿媳会受到这混账娘们的牵连。
    空旷病房内，愤怒的嘶吼声不断回荡，可即便这样也没有惊醒鼾声渐起的贾张氏。
    “爹......爹......”
    “您别生气......”
    正欲给公公擦脸的梁拉娣赶忙按住了老贾，顾不上难过的贾东旭也赶忙挡住了二人中央，连连劝慰着老贾，生怕好不容易醒来的老贾被气出个好歹。
    看着梁拉娣那慌张无辜的眼眸，老贾终究还是安静了下来，咬着牙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不愿再看贾张氏一眼，只是恨恨的长叹了一声。
    “都怪我，都怪我啊......”
    “东旭啊，你的日子本来不该是这样......”
    直到夜幕降临，贾东旭这才从红星医院走了出来，望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胸中的一口郁气随呼吸缓缓散去。
    老贾醒来后，那些昂贵的进口药物再也用不到了，这无疑是挪走了压在他心头上的一座大山。
    眼下只需要按照大夫的要求，从药材和吃食上把老贾的身体补起来就好。
    当然......
    还有母亲贾张氏的药。
    可这钱......又该从哪里来呢......
    贾东旭有些发愁的皱起了眉头。
    即便自己马上就要进厂顶老贾的岗，学徒工的工资对他来说也是杯水车薪。
    身边的亲戚朋友能借的早已借了个遍，家里能卖的也只有那台贾张氏说什么也要买的缝纫机。
    不过贾东旭并不打算卖，如今梁拉娣进了门，有一台缝纫机，接些缝缝补补的活计，家里总能有些进项，正所谓细水长流。
    要是卖了，无异于断了一条活路。
    街道上的人影逐渐稀少，可贾东旭依旧在路上漫无目的的游荡着。
    看着街边的店铺摊位，听着人来人往的问候，他试图能够想到一些来钱的进项。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从一旁偏僻狭窄的胡同里钻了出来，眉眼间显得颇为得意，边走边数着手里的票子，嘴中啧啧的摇头晃脑着。
    “许叔？”
    贾东旭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这让许伍德猛然打了个激灵，险些拔腿就跑。
    “东旭？”
    惊魂未定的看了看身后来人，许伍德拍了拍胸脯不由的长舒了一口气。
    “你......回来了？”
    “嘿，这大晚上的，你不回家，在这瞎溜达个什么？”
    “吓老子一跳。”
    看着许伍德手里的钱，贾东旭张了张嘴似乎是想问些什么，可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来，只是轻轻的说了一声。
    “许叔，我爹醒了......”
    “嗯？”
    “老贾醒了？”
    许伍德脸上扬起了明显的笑意。
    他与老贾相处多年，关系本就不错，如今老贾能够大难不死，对他来说倒也是个好消息。
    “来，这钱你拿着......”
    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许伍德颇有些心疼的摩擦了一下手里还没捂热乎的钱，一把塞进了贾东旭的手里。
    “去，给你爹补补身体。”
    “叔，我这还有，真不用......”
    看出了许伍德眼中的些许不舍，贾东旭赶忙摆手拒绝。
    前些日子许家也没少给自家捐钱，他又怎么好意思接下手里的钱呢。
    “嘿，你小子，让你拿你就拿着！”
    就在二人来回推搡的时候，贾东旭猛的鼓足勇气问道：
    “许叔，您有什么来钱的路子吗？”
    “这钱我不要，您能不能带我一起......”
    许伍德闻言手里一僵，气氛蓦然间冷淡了下来，贾东旭嗫喏的几声后，也再没有继续说下去。
    从许伍德的反应来看，他自然知道这钱大抵不是什么正路来的。
    可眼下家里一贫如洗，就连吃饭也快成了问题，已经容不得他去挑什么偏门正门了。
    “你......”
    许伍德看着贾东旭那略带慌乱尴尬的眼神，脸上的警惕悄然散去，似乎明白了什么的他，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曾经意气风发的小伙子，如今也开始被生活逼得走投无路了吗......
    “东旭啊，叔跟你说实话吧。”
    “这钱，是叔赌来的。”
    “不是叔不想帮你，这东西违禁不说，你要是染上了，这辈子可就废了。”
    “将来传出去，我老许一家得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大茂娶媳妇儿都得成问题。”
    许伍德自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人。
    但凡换作是别人，他就是连哄带骗也要将其带进赌坊里，赌坊的人若是高兴了还能给他抽些水头。
    可对于贾东旭，他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好孩子，许伍德终究是狠不下心来。
    况且建国后，曾经在街面上光明正大开设的灰色产业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被一扫而空。
    当年熙熙攘攘的八大胡同如今空旷寂寥，各式赌馆质库要么被抓要么转入地下。
    万一贾东旭被查出点什么来，他这个牵头人也难免牢狱之灾。
    “叔，我求你了！”
    贾东旭拦在了许伍德的面前，扑通一下就跪了下去，嗓音哽咽的说道：
    “我也是没办法了，我爹我娘都等着用药，家里实在没什么能卖的了。”
    “我也就是靠这个应应急，等缓过这口气来，我绝对不会再碰！”
    “嘿，你这是干嘛！”
    “你娘？”
    “贾张氏又出什么事了？”
    许伍德赶忙连拉带扯的将贾东旭扶了起来，神情意外的询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