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7章 梅公的一生
作者:半生荒唐半生狂   穿越就拜堂,竟然是个和尚!最新章节     
    游珍珍在云雨初歇之时,吩咐下人为她炖上一碗燕窝。
    孟瑛等的便是这一碗燕窝,他派人急匆匆地去到梅伯阳的寝殿,通知他梅公病危。
    梅伯阳一听,心里咚咚地跳起来,没来得及穿好衣裳就奔去了梅公寝殿。
    此时已是四更天了,一路上,整个春鸟宫一切如常,皆无半点慌张之色。
    梅伯阳察觉出了些许不对劲。
    一进梅公的大殿,只见梅家兄弟全都坐得整整齐齐,梅公于大殿中央坐着,身披战甲,稳如泰山的模样。而孟瑛坐在梅公侧边,只有他一个小辈。
    梅伯阳急促的步调一点一点缓了下来,他指着孟瑛,不禁觉得好笑,“行,又上了你小子的套!”
    “舅舅言过了。”孟瑛微微颔首,带着笑意。
    梅公靠着椅子,眯着眼睛,调侃道:“我若不借病危的由头,还见不到这好儿子!瞧瞧,衣衫不整的样,是怕我快死了,急着给我再添孙儿?”
    霎时,梅家兄弟哄堂大笑。
    梅伯阳一脸无语,“瞎说些什么!”
    “这哪是瞎说,今夜你不是还想送我个大礼吗?”梅公故弄玄虚,一脸兴奋地对那些义子道,“伯阳可不得了哟,差点就让我做了皇帝!”
    此言一出,那些帮着梅伯阳看守宫门的兄弟们不说话了,悄摸摸避开了眼神。
    梅伯阳猛地抬头,“哪有!”
    “哦!原来你不是想让我做皇帝,是想你自己做皇帝啊!”梅公探着身子,语气玩味,“或者说,你想直接气死我!”
    梅伯阳皱着眉,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行了,你要骂就骂吧!可别阴阳怪气!”
    孟瑛一直在旁边淡淡地笑着,不发一言,看着梅伯阳此刻湮灭下去的气焰。
    梅公笑着摇头,“其实我也想当皇帝,不如今日,我也过一把皇帝瘾,就在此称帝吧!”
    “啊?现在?就在这?”梅伯阳不可置信的望着梅公。
    “啊,就现在,不然呢?来来来,都跪着,恭祝我梅楚云今日做了皇帝!”梅公还调整了一下坐姿,理了理自己的衣冠。
    梅家兄弟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梅公还催促道,“快啊,我都当皇帝了,你们不高兴?”
    他们依旧觉得梅公在开玩笑,因为人人都知道他的主张,生怕惹得他不高兴。
    梅伯阳也犹豫了一下,但见着梅公还是不说话,便大着胆子做了这个出头鸟,他于大殿中跪下了,“儿臣恭祝父皇登基!”
    梅公睁开了眼,与梅伯阳对上了眼神,两人都觉得自己是对的,眼睛里没有半点退让与心虚。
    “嗯,平身。”梅公道,“朕做了皇帝,第一件事得立太子,你们说,立谁好?”
    梅伯阳抱着手,“你还能立谁?”
    “我想立谁就立谁!你管我!”老头子还有点傲娇,“那么多儿子孙子,立谁呢?反正少鸿不行!先排除他!”
    他念叨着,“青鹿吧,青鹿年纪最大,最是沉稳可靠。”
    梅青鹿受宠若惊,他只是个义子,再怎么轮也轮不到他呀,他忙跪下,“我的爹诶,你就别折煞我了,我哪有那本事啊!我前几日给我那双胎孙女分个花衣裳都能把她们气得离家出走,实在没这本事!”
    兄弟们笑得不行,这事他念了好几日。
    “你不愿意,只能勉强轮到伯阳,就你吧,伯阳,你可别说你不愿意!”
    梅伯阳轻笑出声,“我当然愿意!”
    “那你从现在开始就是太子了!”说到这里,梅公叹了一口气,“我毕竟是老了,以后就你这个太子说了算,你倒是给我说说你的国策!”
    “南下!剿灭卓家逆贼!灭南蛮!夺下他们的土地后,再休养生息!”梅伯阳答得理直气壮。
    梅公听后止不住的摇头,一声又一声的叹息。
    孟瑛依旧浅笑着,“敢问舅舅,他们,指代何人?”
    “南方人!共河以南的所有人!”
    “那在舅舅的设想里,我们北境之人,对南方人来说是外人?我们去了南边,要么是客人,要么是敌人,舅舅可是这个意思?”
    “难道不是?”梅伯阳理直气壮。
    梅公忽的呵呵笑出了声,浑浊的眼球里竟笑出了眼泪,笑了许久才停下,回忆着道,“伯阳,你记不记得你有个姐姐,叫做沁姜,阿曼族人,你可能记不得,青鹿一定记得……”
    梅青鹿也回忆着,“记得,冰肌玉骨,冰雪聪明,实乃罕见的美人。”
    “是啊,当时还想让青鹿娶了沁姜……”
    “我记得,她失踪了!”梅伯阳不知梅公提起这个姐姐是什么意思。
    梅公没有理会梅伯阳,自顾自的道,“沁姜的母亲可是个大美人,阿曼族公主,我唤她茸茸,性子可烈,泼辣得哟,一言不合就咬人,我没少挨她咬!”
    “那时的阿曼族还不属于辰国,也不属于北境,我立誓要收了这阿曼族的土地,百姓,和美人!于是我探入阿曼的地界,当天夜里,就进了这公主的帐篷,她可太美了,我必须把她变成我的人!”
    “你们都该知道,我这个人说到做到,当天夜里她就成了我的女人,她挣扎着咬我的手臂,我正好用手臂堵住她得的嘴!一夜风流后,我带兵攻打了阿曼,还在胜利的那一日,办了一场盛大的婚宴,将茸茸娶进了门。”
    “可以后的日子,茸茸并不理我,我一碰她她就咬我,一次两次我觉得无所谓,次数多了,我也不耐烦,于是我用阿曼族人的性命逼她就范,她从了,为我生下了沁姜,多漂亮的小丫头,她是我第一个女儿,我想把世间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可茸茸仍旧未对我笑过,像是死了一样。我想给沁姜一个活着的母亲,于是我日日给她送上财宝,每日陪她闲聊,我觉得能做的都做了,可仍未换来半点回应。”
    “直到有一日,我抱着沁姜跪在了她面前,终于撬开了她的口,她冷笑着,对我说,‘你像是一只野兽,一点也不像个人。’”
    “她的话,让我震撼,我一直以为自己,早已是人上人,是世人渴望的神,可在她心里,我只是野兽。”
    “她与我细数了一夜我的罪过,我占领了阿曼,掠夺了阿曼,将阿曼人全变成了奴隶。”
    “我答应她,我改,我按她说的一条一条的改。起初,我拯救了阿曼的奴隶,让他们也成为了人上人,给阿曼人送去了大批的粮食,为他们开挖水渠,带领他们通商。”
    “一开始万事顺遂,茸茸与我也缓和了不少,那时的我真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可世间因果轮回,掠夺的苦果在十年之中生根发芽,萌出恶果。”
    梅公说到此处,声音虚弱了不少,带着微微的叹息与不甘。
    “十年前的阿曼奴隶,在十年后成了人人憎恶的奴隶主,他们手下的奴隶反了!造反总是一呼百应,我从别处掠夺的粮食,我挖的水渠,我的所有好意,全变成了战争的引线,将所有的仇视北境的火种,全引到了阿曼!”
    “阿曼人……在一夕之间灭了族!”
    “茸茸心痛不已,带着沁姜走入了我们修的那水渠,再也没浮出水面。”
    “可那远远不是只针对阿曼人的报复,而是针对我梅楚云的,针对我这并不聪明的脑子,和这颗还没长成人的心。”
    “那一场长达两年的战役,不少人称它为姜母之乱,说这灾厄是沁姜的母亲带来的。那两年死了不少人,你们这些孩子啊,多少都还记得一点,你们的父母亲人皆死于那一战……”
    “伯阳,你本该还有两个姐姐,三个哥哥,你那时太小,什么也记不得了。”
    梅公叹息着,心痛非常。
    “后来助我平息战乱的,是卓承晖,镇南王的父亲,也就是卓遥的爷爷,卓家我就尊敬他一个人,他教了我许多治理之道,我开始学习辰国的文字,听朝廷敕令,渐渐与他有了书信往来。”
    “卓承晖沉稳内敛,文武齐修,令人叹服,我在书信里表达了仰慕之情,他年纪比我轻很多,但我却极想称他为大哥,不过碍于面子,最终也没叫出口。有一年,我与他相约去南阳,登上那天下第一的鹤楼一览天下之貌。”
    “就是在那时,他认识了一个厨娘,他称赞那厨娘的厨艺,并与她暗生情愫,还发誓要娶她。但那时的卓承晖已有婚约,是从小定下的高门贵女,他却为了那个厨娘逃婚了!”
    “老实说,那厨娘样貌普通,身份卑贱,我为他不值。可他却沉溺其中,说我眼拙。”
    “他说,若是他只能任人摆布,他会觉得他不太像个人,像笼中困兽。”
    “这是我第二次听到这样的话,我还记得当时的感受,心里扑通扑通的跳着,越跳越快,越跳越重,像是永远不会停歇。”
    “他们的婚宴只有我一人参加,我送的贺礼他们是一样没要,他们就在南阳藏着。我每次去看他,能都看见他眼角的纹深一点,是笑出来的,我估摸他白天笑,晚上睡觉也在笑。想来是我眼拙,他得的夫人一定是个极好的姑娘。”
    “可好景不长,他的夫人,在卓云君八岁的时候遇害了,卓承晖查出了凶手,凶手却是他的亲人,是卓家不能违逆的人卓景铄,他杀不了卓景铄,反被卓景铄威胁,最后殉情而死。”
    “卓承晖是个情种,我想替他收养卓云君,可卓云君却选择了回归卓家,做卓景铄的棋子,我气不过,觉得他不如他爹。”
    “卓承晖虽死,他给我的书信还在,我是在漫长的岁月里,才领会了他的主张,那不论贵贱的胸怀,令人着迷。”
    “我试着按照他的想法管理北境,的确小有成效,却远不如他,我仍常常犯错,其中大有门道,远不是一个胸怀可以办到的事情。”
    “伯阳,人和兽的区别是什么,你知道不知道?”
    梅伯阳闷闷地有些生气,“不知!”
    “兽摘果猎食,人耕种养殖。兽掠夺争抢,人分享贸易。兽厮杀怒吼以震慑敌人,人有语言,可以坐下来喝茶谈条件。兽在饥饿时猎杀,人却可以囤积粮食。兽从弱者手里夺食,人却可以从土里水里凭空变出粮食……”
    “鱼儿游水,鸟儿栖林,野兽归山,他们总有自己走不出去的地方,但人可以走很远很远,因为走得远,所以看得远,因为看得远,便不会再一叶障目。”
    “生下来时我们都是兽,听了前人的道理,学会了礼义廉耻我们才变成了人。”
    “时至今日,我都觉得自己不够像一个人,我仍然想学着做一个人,直到做出再也不会导致杀戮决定。”
    “伯阳啊,你和当年的我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爱听人说话,你治不了国!再说得明白些,就是脑子简单蠢笨,难得善终,还要你的至亲兄弟同你一起承担最后的恶果,我不希望你走向这条路。”
    “你是我亲儿子啊……”
    梅公说完,所有人都沉默了,大殿里传来深深浅浅的呼吸,所有人都若有所思,谁也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梅公再次开口,“当初把你妹妹嫁给如今的陛下,也是因为陛下他与当年的卓承晖如出一辙,他说我们或许可以改变这被卓家掌控的局面,他要试一试。”
    “我也曾悔过,可是见过那些至死依旧抵抗的人,退缩就是极大的耻辱!”
    提到梅映雪,梅伯阳心口一痛,“有你这么狠心的爹?说什么抵抗,他们不是败了吗?小妹已经死了,那皇帝什么也没能做到,现在还瘫在床上,都说不清楚一句!谈什么拯救,做什么皇帝!”
    这样的质问对梅公来说,是痛彻心扉的,怎么可能有人会让自己的女儿去涉险呢?
    梅公的心痛更甚,呼吸也重了起来。
    梅公和梅伯阳的气氛变得僵硬,谁也不让,直到一声轻唤打破了沉默。
    “舅舅。”孟瑛唤了梅伯阳一声。
    梅伯阳抬眸,眼中渗着些许恨意,呼吸压抑至极。
    孟瑛沉了沉气息,“没有败,我不是还活着吗?”
    “你差点就死了!”
    “可我现在还活着!”孟瑛声音平稳,却有足够的压迫力,“舅舅以为我为何而生?”
    “飒兰为此而生,不死不灭。”
    孟瑛的话,让梅伯阳没有了反驳的余地,但是他心里仍旧有不安。
    “我像个野兽没有错,时至今日,我梅伯阳以此为傲!所以你们更应该把我当野兽对待,你要收走我的兵,要夺走我的权,就是要拔掉我的獠牙和利爪,哪个野兽会允许你这样做!”
    “若我失去了护佑梅家的能力,我会瞬间被分食得渣都不剩!你这个做爹的,总该让我能活下去!”
    孟瑛松了一口气,话到这里,他听出了梅伯阳的动摇,他要的是能活下去。
    孟瑛轻笑,“舅舅,梅家比你想象的要强大。”
    梅公也呵呵笑了,“是啊,伯阳,我从小教你们兄弟亲如手足,不就是为了让你们不受欺负嘛!”
    “梅青鹿,梅南舒,梅辙深,梅复昶,你们四人领东山,长城,广海,齐唐四城的兵,这四兵虽然人数不够多,但是合起来,也不是一般军队能敌的。”
    梅公的义子们得了军令,齐齐跪下,“儿子领命。”
    梅公又细细将手底下的兵拆解,分给了他的义子们。
    “你们都是我儿子,也该知道梅家的规矩,梅家护佑你们,你们就该维护梅家。只要你们兄弟齐心,谁也动不了你们!”
    “合心则生,离心则死!”
    “瑛儿,你也一样,若是有一日你伤害了你的舅舅们,他们就不会再成为你的支撑,你要永远护着他们,你能做到吗?”
    孟瑛跪下发誓,“孟瑛誓死不忘梅家训诫!”
    梅公点点头,“儿子们,你们能永远支撑孟瑛,守卫北境,为辰国开疆拓土,永不谋反吗?”
    他们齐齐发誓,“儿子永不背叛宁王。”
    他们说的是宁王,并非辰国。
    梅公也察觉了,但他相信孟瑛,只语重心长地嘱托,“瑛儿,这份支持,切莫辜负!”
    “瑛儿明白!”
    梅公点了点头,浑浊的眼球又积满了泪,一声叹息,“就差少鸿没回来了,不知他在何处做着混账事……”
    “伯阳,找到少鸿,他混账了些,你作为兄长,要替他多担待,护好他……”
    梅伯阳心里沉闷,仍是顶了一句嘴,“我当然知道!”
    “那你还反吗?”梅公问道。
    梅伯阳迟疑。
    梅公又问了一遍,几乎是吼出来的,“还反不反?回答我!”
    梅伯阳心里还是有些怕他的,趋于本能,他应下来,“不反!绝不反!”
    “好!好!应下了就好!”
    “至此,再无回转余地!”
    梅公念着,余音在大殿中回荡。
    他动了动身子,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没有丝毫犹豫,直插进了自己的胸口。
    谁都没有反应过来,直至鲜血喷溅。
    离他最近的人是孟瑛和梅伯阳,鲜血正正好溅到他们脸上,血的温度从肌肤直渗进骨子里,仿佛在提醒他们铭记誓言。
    不能背叛,不能反。
    所有人心里都在颤抖,却只是跪着,低头,不发一言。
    他们都明白,梅公的死,就是他的决绝,再也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他们跪着,直到早晨的阳光如血一般铺满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