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经越下越大，在这寒冷的时节几乎快要冻成飞雪，和着风令人不时感到一阵阵刺骨。
京城一环内，一处看上去分外古朴的民居。
冰雨打在那斑驳的屋檐上，墙面那爬山虎上最后的一点枯叶也消逝了来。酱木色的窗框内，一点温暖的灯光透过带花的窗帘透出，映照在窗台上的兰草上。
室内，一个身形有些单薄的身影在台灯下端坐，正盯着一个电脑看。键盘的敲击声有节奏地律动着，在这个时间听上去是如此的令人感到困倦。
若是此时王建在这里，尤其要是能看到这人的正面，他必定会有些惊讶：这不是那位叫小六的博主吗？
没错，此时的王唯心正在面前的电脑上输入着什么，时不时还会在一旁不知为何在这里的一块白板上写写画画。他的桌面上堆满了各类书籍，大部分是有关电影、文学以及戏剧的，但近处也有很多是有关政经类的书籍。
整个房间弥漫着一种书生气，布满墙面的奖状也显示着他曾经辉煌的学生时代。
忽然，房门被推开了，一个魁梧的身形显露出来。
那人踩着拖鞋慢慢走了进来，和他那高大的身形相矛盾的，是他那有些孱弱柔和的动作。
男人已经有些苍老，他的手上拿着一盘水果，深蓝色的夹克露出了内部的绒毛，其内的毛衣似乎是羊毛制成，可惜保养不善，已经有些不平整了。
随着他靠近，他那梳理地分外得体的头发在灯光下泛起油光，也映照出了他那高耸的发际线。朴素的镜片反光昏黄，令得这人看着老气横秋。
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安静地走近，然后将水果放在了桌边，那唯一没有被图书、纸张淹没的地方。
“你的论文我看了。”他突然开口道。
似乎终于感受到了什么，王唯心总算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男人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他很快便被对方写在黑板上的内容给吸引，便径直靠了过去。
“还在看itfin的内容么？……我看完你最新的论文，很有前瞻性。”他的言语中难掩赞赏，但仍然板着脸，似乎他以往就是这样一般。
“可惜，要是你能用你的学识做点实事就好了。”
男人在一旁的床上坐了下来，摇了摇头。
“我做什么轮不到你评头论足。”
王唯心总算回过身来，面带不善地盯着老人。仔细看看，两人的面相颇有几分相似。
“我是想帮你，你是兄弟中最小的一个，你的母亲最在乎你。另外……你也是最聪明的，在你的哥哥们对于现状尚还毫无头绪的时候，你已经做出了精彩的理论预言。”老人静静地坐着，眼神淡然，但其中似是也有一丝温情。
“只是依葫芦画瓢罢了，国外已经有了相当的案例，这算不得什么。”王唯心淡淡道，“别再用你那忽悠小孩子和部下的技巧来对付我。”
“真心而言罢了，儿子。”
王父依旧淡然：“但是的确，如果我能够用语言改变你现在这性子，我想我会这么做。”
王唯心沉默不语，显然，他们不是第一次聊这个了，而且看来交流的效果可谓寥寥。他轻叹了口气，再次转身回去，不再理会父亲，但久久没有动手显示出了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你打算怎么做？”王父也沉默了些许时间，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论文需要发表么？”
“随便吧。”
这怪异的回答着实会令大部分人奇怪，但王父就像习惯了一般，微微点了点头，没说一句话。
“发表了又如何，没发表又如何，反正迟早都会有人这么做。”
“你的态度？”
“……”
又是一阵沉默，泛黄的灯光下，夹在书间纸张上的字迹投被射到了地面，在木地板上拉出了如同木纹一般的痕迹。
“我不知道。”
王父轻笑一声：“不知道？自己的态度还能有不知道的？”
“反正都是要发生的，我说不行，世界会听我的吗？”键盘声总算再次响起，但很快又是停了下来。王唯心的话语里尽是悲观，但在某些方面又很是自信：“父亲，您难道不觉得这世界如此陌生吗？您是从那些年代走过来的人，这样的趋势，您不怀疑，不害怕吗？”
“害怕？”
王父喃喃，将头微微抬起，像是在回忆往昔。
“自然会害怕，但好在，这样的事情我已经经历的的足够多了……当你到了我这个岁数，你就会知道恐惧既无法避免，也没有意义。”
他总算是重新站了起来，向着门口走去，却又停在了门口。
“儿啊，儿啊……你那所谓的理想国从来就不存在，就连我们所追寻的道路到了现在也就只剩一点制度上的空壳，人类终究只是动物。”
王唯心沉默不语。
“至于你对互联网技术所寄予的厚望，我看难。随着技术的发展，反而会令得有价值的信息淹没在更多的噪声中。……我听说你当了什么，up主？想必这之中所遇见的事情应该足够证明我的话，自下而上的道路前人早就证实是一条死路。”
他最后的那句话说的如此决断，这样的语气下，一种上位者的气势散发而出，不习惯的人若是听见，怕是会下意识地坐直立正。
王父再次叹了口气，带上门就准备离开。
“……对了，已经有人开始做了，对吗？”王唯心最后问道。
“是的，我相信很快我们就会看见最后的成果，到时候，结果自有定论。”
木门缓缓合上，没有发出一点点声音。
王唯心呆呆地坐着，好半晌，这才躺到了椅背上。他望着黑板上错综复杂的线条，眼中像是有难以言喻的哀愁。
房间外，一阵铃声响起。
王父从口袋中拿起一个厚重的老式手机，右手一扬，手机直接翻盖而起，接通了电话。
“喂?什么事？”
“王部长，我有事想向您汇报，需要您的指示。”手机扬声器虽然有些嘈杂，但能明显听出，来人正是张文豪。
“说。”王部长一边通话，一边倒了点茶水来喝。紫砂壶的出水是如此顺滑，杯中的水面没有泛起一丝水花，流水如同静止在了空中。
客厅内倒是灯火敞亮，一幅巨大的山川流水国画下，他在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一边品着茶一边听着张文豪的汇报。
只是令张文豪没有想到的是，王部长刚刚听了前半段，就直接叫停。
“……除了这个所谓‘鲲鹏计划’，他们还有别的说法么？”王部长直接道，但已经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他们保证，声称能说服美国电影协会接受我们的‘中美电影人才交流计划’，并开展至少五期，大约接受三十位导演，让他们能够前往美国派拉蒙访学。这之中除了最核心的技术问题，他们不会故意阻碍我们的导演们近距离学习美国的电影工业体系，因此我想这是一个机会。”
听到这个消息，王部长的眼睛虚眯，但那缝中仍然透露着莫名的微光。
“的确是难以拒绝的条件……行，我知道了。后天我亲自到电影局来一趟，你做好会议准备。另外，你先让他们和美方共同确认条件的可行性，特别是搞清楚什么叫‘核心技术问题’，然后再拟好一份对应人数的名单，我会亲自过目。”
听到这话，尚还在电影局内的张文豪也是了然。
“明白，就这样吧，再见。”
挂断了电话，张文豪向着窗外望了望。
雨还在下着，从玻璃上一条条地滑落。无论他们路径如何，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都在向着同一处归处狂奔。
没再管这糟糕的天气，张文豪转过身，走到了王翰跟前，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只要贵公司能够做到所承诺之事，合作愉快。”
说着，他伸出了手来。
王翰不着痕迹地轻吐一口气，深沉的眼眸中总算是难掩激动，同样伸出了手：“合作愉快。”
电影局内的两只手握在了一起，隐没在了这雨幕之下。
在这嘈杂的雨声中，某些变化在悄然发生着；在茫茫不见之处，新的事物正在暗中滋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