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渐渐落下，月亮昏晕，星光稀疏。
    沈眠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的。
    她悄悄睁开眼睛，就见裴烨蹑手蹑脚地起身向林中走去，手里捧着什么东西。
    呦呵，怎么个事儿？
    沈眠来了兴致，也起身跟了上去。
    裴烨走到远处，营地的火光都看不清，才停了下来。
    月光倾泻在他有些阴鸷的眉眼上，他此刻的神情却不同于白天一般冰冷，仍旧面无表情，眼神却有些脆弱。
    他寻了处地方蹲下，拿出怀中的黄纸，点了火，一点点烧了起来。
    火光照亮了他的脸，显得他的眉眼柔和了些。
    一道清亮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你大半夜做贼似的，就是为了来这儿烧纸？”
    他吓了一跳，惊弓之鸟般瞬间站了起来，眼神锐利，转身直直对上了沈眠的视线。
    他静静地盯了她三秒，又转过身继续烧纸，默不作声。
    沈眠走到他身边，煞有其事地拜了拜，问道:“烧个纸偷偷摸摸的干什么？”
    “给我娘烧。”他开了口，嗓音因为久不说话显得有些沙哑，“我娘是蛊师。”
    他说这话时抬眼去看沈眠的表情，眼睛沉沉地，心中有些痛快地想着，她要是知道自己拜了一个蛊师会是什么反应？
    但是他从那张精致绝色的脸上除了怔愣与恍然什么也没看出来，他于是转过了头，总有种输了一招的郁闷。
    沈眠在一旁默默望着，忽然开口道:“听说，给亲人烧纸的时候得说些话，让她们记住自己的思念和祝福才好。”
    他手上动作顿了顿，却只是继续沉默地一张一张烧着，并不开口。
    沈眠便没再说什么，不想打扰他，便要转身离开，却被裴烨叫住:“你……烧纸的时候，都会说些什么？”
    沈眠只道:“我没烧过纸。”
    裴烨一愣，抬头望去，少女的神情淡淡的，没见到有多伤心，像是讲家常话一般开口:“我连他们长什么样子，叫什么，何时去世都不知道，怎么烧？”
    “……”裴烨低着头，不知道此刻是什么心情，但听到她亲口说出这样的话，又觉得她往日恣意潇洒的形象变得有些模糊，那个原以为和自己截然不同的女子，在此刻显得和他多了几分相似。
    他竟有些……诡异的开心。
    他忽然问了句“你白日为何替我说话？”
    沈眠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脱口而出:“想说就说了，有什么为什么的？”
    裴烨闻言，只是冷漠道:“我不会感谢你。”
    他生硬地拒绝了沈眠的好意，却只听到沈眠一句无所谓的“哦。”
    火焰继续燃烧着，明亮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沈眠倒也不急着走了，坐在一旁静静看着。
    裴烨一张张地烧，直至烧完最后一张也没再开口，兀自看着火光发愣，墨色的眼眸氤氲着冷光，即便眼中映出火焰，也不见暖色。
    离得近些，沈眠才发现他瘦的不成样子，明明衣服并不宽松，袖子仍显得空荡荡的，露出里面几乎是皮包骨头的小臂。
    思来想去，似乎这几日也没见他吃侍卫和陆鸣柯烤的肉，又不见他手上有纳戒，即便是把干粮放衣袖里，想必也没装多少。
    裴烨正要起身，却见一旁的少女递过来一个油包，他望着她的眼睛，看不到同情，只有一脸的坦然。
    “尝尝？我觉得味道还不错。”
    他接了过来，拈起糕点尝了一块:“……好甜。”
    “甜吗？”沈眠疑惑，“我觉得刚刚好。”
    裴烨不语，一点点吃着，确实很甜，他从来没吃过这么甜的糕点……说起来，他压根没吃过糕点，但即便如此，还是觉得口中的味道过于甜腻，令他格外不习惯。
    沈眠又递了个水袋:“干净的。说起来，你今年多大？”
    “刚满十五。”
    沈眠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那你比我小！哈哈哈，可算是遇到个比我小的！”
    她笑的开怀，裴烨不解，比她小是什么值得她开心的事？
    他这样问了，沈眠只面露沉痛，语气深沉:“你不懂。”
    明明按照前世的年纪她该是最大的那个，偏偏穿越到年纪小还长期营养不良的小沈思眠身上，看起来甚至没有十五岁。
    先前每次扮男装出去，别人总要喊她“小兄弟”，洛栩也总是用年纪说事，说她是四人中最小的那个，听的沈眠深恶痛绝。
    不管是院中的丫鬟小厮，还是盼夏卫安，甚至陆鸣柯等人都比她大，沈眠总是觉得奇怪，明明她在这儿也算及笄了，怎么出个门认识的总是比她大的人。
    好不容易遇到了个比她小的，沈眠总算找到了些安慰。
    “你比我小，可以叫我姐姐。”沈眠笑眯眯地，眼睛弯弯，语气中带着诱导，“来，叫一个我听听。”
    裴烨瞥了她一眼，只道:“我们不是一路人。”
    “怎么不一路？都一起走了这么些天了。”沈眠蹲在他身旁看着他吃东西，“来，叫一个我听听，以后你在学院遇到麻烦可以来找我。”
    裴烨吃东西的动作顿住，缓缓抬头，直视着沈眠略有些期待的眼神，黑眸中涌现出些许情绪，声音低沉:“你知道蛊师是什么吗？”
    “知道，挺厉害的，防不胜防，不过……”她顿了顿，嘴角勾起，露出一个自信的笑，“我有项技能，也很防不胜防。”
    他冷不丁问道:“你觉得蛊师是邪恶的吗？”
    “这话可就奇怪了。”沈眠笑着，“虽然我不大喜欢虫子，但是也没人规定用虫子的就是坏人啊。”
    裴烨盯着她的眼睛似乎在辨识她话语中的可信度，但他从那双明亮的眸子中什么算计都没有看出来，只有坦然和随意。
    “你想做我姐姐？”
    “啊？”沈眠一愣，她只想听听他叫姐姐，过个耳瘾来着，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姐姐。”少年轻轻开了口，低哑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栗，黑曜石般的眸子泛着摄人心魄的幽冷光泽，此刻氤氲了些沈眠看不懂的情绪。
    她只当是少年害羞，展颜一笑:“好！以后就跟着姐混！”
    她起身上前，拉着他的手腕往回走，甚至觉得他手腕处的骨头有些硌人。
    谁知还没到营地，就见那边乱哄哄的，说话声与惊叫声混成一团，夹杂着匆忙的脚步声。
    沈眠隐隐听见有人在喊她和裴烨的名字。